等所有人离开李钰的房间,他将铁制面具放在身旁,俯身以脚边的木盆里的水作为镜子,一层层揭开面上纱布。
此时他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只有微微的麻痒似蚁虫蠕动一般。这等感觉,正是面部创伤结痂愈合的迹象。
面部被焚,伤口虽能够愈合,但所留的疤痕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李钰颤抖着双手将最后一层纱布摘除,双目紧闭,半天也不敢睁目向木盆里瞧去,因为他害怕看到那一副狰狞的面孔。
感受着脸上的麻痒不停,他胸膛急剧起伏,许久之后,双目猛睁,定定凝视木桶中平静的水面。
待看清倒影中那张面孔,李钰先是一惊,接着狂喜不已。因为水盆中分明仍旧是那张英俊的脸孔,只是还留有许多鲜红的疤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复原。
这等神奇的景象,确实让他那颗凉了半截的心再次活泛起来。他隐约猜到,自己之所以有这等让人惊叹的恢复能力,还是与他体内的异况有关,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已是面目全非的一个怪人。
这其实在以前他已有体会,每每在看似重创之后都能以惊人的速度回复,并且未留半丝疤痕。只是这一次乃面部被焚,一时心灰意冷下,竟没有寄希望于身居奇异的恢复能力。
他此刻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恨不能仰天长啸,一舒胸中郁结已久的郁闷。
但他马上又想到,现在田秀荣也在雍丘城,一旦他面目暴露,很容易被他识破身份。有隐龙在这里,本就不平静的雍丘定会再掀难以预料的波澜。
与其让别人知道自己又恢复了先前容貌,不若借此掩盖真实身份,从此以这铁面郎君的身份,与这些奸邪之人纠缠。
念及此,李钰对着木盆中那张英气勃勃的面容咧嘴而笑,待仔细端详半柱香的时辰,才缓缓将铁制面具戴在脸上。
面具显然是比照他的面容骨架打造,戴上之后并无半分不适,眼睛和鼻孔刚好能够借助预留的空洞视物呼吸。面具后穿有牛筋细绳,可牢牢绑在头上,除非将细绳断裂,否则必无脱落暴露的可能。
李钰认真凝视着戴上面具后的自己,一时间更觉添了不少别样的神秘气概,与他先前的气质又略有不同,让人一时不能将他联系到隐龙李钰。
于他而言,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仔细摸索了一番脸上面具,李钰愈发满意,用指轻轻磕了两下,但听嘣嘣直响,声音清脆悦耳。
简略收拾一番,他便盘膝坐在床上,心念到处,丹田内真气涌动,灌满七经八脉,一个周天行完,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自从他迈入化境宗师以来,他愈发觉得体内真气随时都在自动增长,根本无需他刻意习练,并且对于武功路数等招式的使用,往往是随心而发,不成定法,这也恰好弥补了他本身习练各种武功路数不足的缺点。
其实武艺修炼,正是遵循着从无到有再到无的规律。最开始练武之时,人可能只是一张白纸,什么套路功法都未曾见识,但一旦踏上武道,便要从最基本的姿势套路学起,直至掌握了武功路数的精髓要义。
当功力到达一定境界后,如果还要攀登更高的境界,那便又要学会慢慢遗忘,遗忘那些已成的定法,遗忘那些学过的招式,从而推陈出新,钻研出适合自己的路数。
这也正是为何当世武功会按照形境、气境、化境乃至意境各个阶段划分的根本原因。
宗师宗师,便是能够出神入化、开宗立派的武学大师。当武艺到达宗师境界,实质上已将曾经所学去粗取精,研习出了一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高强武功。
严格说来,李钰虽已具化境宗师的实力,但却没有自己的一套成熟功法,全因他对各种招式的使用随心所欲,体内真气磅礴无边。
但这正是他自小习练太极的核心要义,以无招胜有招,以无形胜有形,心之所至,随性而发。
如果硬要他提供一套功法,恐怕便是这太极了。这却是数百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更可见太极的玄奥与高深。
当然,李钰的功力之所以能够如此突飞猛进,还在于他身上的种种奇遇,若无这咄咄怪事,他又怎会一路闯到这里,成为众矢之的。
这等经历,自然也不是寻常武人穷极一生能够遇上的机缘或者厄运。因此,李钰的武学之路注定将是这个世界里独一无二、不可模仿的存在。
一个周天行完,李钰凝神感受着丹田中那团白气里的两条龙影。几日不曾细察,这两条龙影又增长了半寸,形体愈加清晰凝实。
看着两条愈发壮大的龙影,李钰心头始终挥之不去的阴云又浓重几分,不知它们的下次失控又会是在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李钰又忆起当夜无智高僧对他的嘱咐,默默在心中做着决定,若他能从这里脱身,必会上嵩山少林一趟。
打定主意,李钰长长舒了一口浊气,从床上翻身而下,略正麻布衣衫,抚摸一下脸上面具,踱步出了简陋的房间。
木门推开,入眼是一片狼藉的庭院,坑洼不平的地上到处是破砖烂瓦,碗口粗的果树拦腰折断,院墙四周到处是窟窿。
不用想,这一切都是战争带来的结果。
此时院中正有四名疲惫的灰甲兵卒拄着长矛坐在石阶上打盹,看他们装束形体,李钰知道应该是张巡的部下无疑。
兵卒并未觉察到李钰已来到他二人身后,李钰凝视着他们破烂的铠甲和手上缠裹的纱带,怎忍心叫醒他们。
抬步从他们中间悄悄走过,几步来到紧闭的院门,伸手一推,院门吱嘎响过,便自动敞开。
“将军!”
当院门敞开的一瞬,院门两侧笔直站立的两名兵卒忙回头向他看去,待见到他脸上面具,略一愣神,立马躬身行礼,嘶哑着嗓子叫了声将军。
这时石阶上的四名兵卒也被叫声惊醒,忙赶了上来,齐齐躬身行礼,叫着“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