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
“砰——”
在这楼船将倾的当口,眼见血战即将再次发生,却陡听船体爆炸之声、尖啸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大厅木板在楼下的爆炸冲击波下,四处飞溅。而场中各人也被这蕴含浓浓酒香的冲击波震得四散倒飞。
不用想也明白,这爆炸乃是因为放置酒水的仓库被点燃所致。
李钰身体虽无大伤,但因为连番血战又暗中为哑子疗伤,精力多少有些不济。
被爆炸冲击波一震,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空中旋转倒翻。恰在此时,无数利箭穿过厅堂木板,向他全身各处射来。
余光所及处,无论是孙孝哲、郑善克还是冯天宝,俱都在万千乱箭的笼罩之下。
阴谋,这确是一场伏诛他们所有人的惊天阴谋。
好在李钰手中紧紧攥着隐龙剑,在此危局下,长剑狂舞,在身周划出一层绵密的剑网护住各处要害。
但这些利箭显是不下百余功力深厚的箭手发出,角度刁钻,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们所有人在被这爆炸冲击波震得凌空翻舞的情况下全无招架之力。
李钰格挡开身前及两肋射来的十余支利箭,但背后要害因为身在空中不能顾及,三道破风利箭带着尖啸转瞬即至。
与此同时,另一道不知从哪里射出的劲箭如一道黑色流星,闪电般从他左侧射来。
听到背后尖啸,见到眼角流矢,李钰心叫我命休矣。
数箭顷刻而至。
左侧闪电射来的一箭速度比背后几支劲箭来势更急,但却稍微堕后。
利箭擦过悬空下坠的李钰左肋衣衫,刚巧不巧地斜刺里迎上背后射来的劲箭。
爆炸声响,箭杆爆碎。
有援手!
李钰得到这千载难逢的空隙,舞着隐龙剑使出千斤坠,将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箭矢堪堪避过。
双足落实,但却是点在行将倾覆的楼船残骸上。
此时的楼船已经被刚才的爆炸碎为两截,从中断裂,分向两头沉默。
李钰定定身形,寻目四看,河面之上到处都是火海,不知是水帮一条龙的帮众还是征东军的预备队,像下饺子一般纷纷从火海中向大河里跳。
庆幸的是,这些跳下黄河的帮众兵卒水性还不算太糟,纷纷从河水里向两岸游去。
只有他们所处的这艘楼船,二十名燕军将士、三十多水帮一条龙帮众、十几名河阴郑府的护卫危机之中跳下河去,但都被夜空中纷飞的箭矢当做了活靶子。
火光之下,浮尸处处,黄河渐红。
李钰所站立的地方是船尾,与他相隔不远的是郑善克和千秋万代,而站立渐渐下沉的船头的是孙孝哲四人以及冯天宝,白依依与小玲已然不知所踪,更不知是否已沉河底。
孙孝哲立在断裂入水的桅杆之上,身旁有乎那儿运起狂刀护周全。
此时箭矢飞蝗犹如瓢泼大雨,死死将他们笼罩其中,若非他们个个武艺高强,恐怕早已被射成了筛子。
李钰人一站立楼船残骸,立时找回了久违的踏实感觉,虽只一人一剑,却对这看似绵密劲急的箭雨游刃有余。
孙孝哲虎目扫过黑漆漆却又一片狼藉的河面,手中方天画戟剧颤,怒吼道:“尔东流你这狗崽子给老子滚出来。”
声音蕴含真劲,将呼喊救命之声与偶尔响起的爆炸之声彻底掩盖。
吼声刚落,黑夜之中便有回应:“哈哈哈,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有今天!哈哈哈……”
笑声奸细悠长,盖过众声,听来格外刺耳,正是尔东流的声音。
朗朗笑声蹿向无尽夜空时,着火的楼船四周十余丈的河面开始出现影影绰绰的小艇。
每艇十人,共有十艇,艇上最前两人持着坚盾挡护,后面两名长枪兵,再后面六人尽是劲弓好手。
看那装束和气势,便知是久经战阵训练的水军。
十艘小艇呈环形将卓立楼船残骸的众人团团围住。
李钰寻目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冷冷钉在其中一艘小艇之上。
那艘小艇人数不多,只有死人,其中两人是划船税收,两人是手提柘木硬弓的箭手。
只见羽箭像连珠炮般从他们两人的长弓上向艰难立在破碎船骸上的众人射去。
而那些不幸落入水中的,不待游近小艇,便被羽箭和小艇上的长枪手捅死。
李钰死死盯着那艘小艇上的两人,顿时豁然大悟。
那艘小艇上一人干干瘦瘦,双眼闪着狡猾怨毒的光芒,不是化名刘果儿的尔东流又能是谁?
而在他身旁,却是一名雄壮威武、身着黑色水靠的彪形大汉,大汉脸型丑陋,不是与李钰等人在神兔岭交手的熊山又能是谁?
熊山和尔东流在一起,熊山是安庆恩的亲信,那很显然,这尔东流也一定是安庆恩的人。
尔东流,一个双重间谍,既是孙孝哲安插在冯天宝身边的奸细,又是安庆恩安插在孙孝哲阵营的奸细。
现在,这奸细布下的种种危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孙孝哲看着口吐恶言的尔东流拉弓遥指自己,面上凶恶之色更浓,眼眸闪过发怒的狮子一般的恨意,怒极而笑,方天画戟朝天一舞,狂吼道:“你这条狗到底是谁家的?!”
尔东流面带轻笑,顺眼望着身旁的熊山,不屑道:“五殿下向各位问好!”
说罢,他和熊山手中本就满弦的硬弓同时一松,两只羽箭激射而出,一取孙孝哲眉心,一取他的胸膛。
而刚刚停顿的箭雨又瞬间弥漫天穹。
双方的距离本就不到十丈,刚刚在说话之间距离又缩小至六丈。
六丈距离,两把硬弓,又是高强如熊山这等人射出,即便武勇如孙孝哲,也根本无力躲闪。
李钰想的明白,安庆恩在蔡希德的支持下攻破长安,现在更是驻扎长安,其声势地位隐然已经渐渐超过身为伪燕太子的安庆绪。
如果征东军失利,两相对比下,安禄山废庆绪立庆恩的念头和动机必定像野火一样,再也不可能熄灭。
基于此,安庆恩才早做了破坏征东军东进的打算,只要粮草战船被焚毁,征东军出师未捷而先败,那必将成为压死安庆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好的结果是,他们能一举干掉孙孝哲,那无异于切断了安庆绪的一条臂膀。
而对于隐龙李钰,熊山带领的神风骑在神兔岭一役惨败李钰之手,而五皇子安庆恩更是当了李钰的俘虏。
熊山对李钰的恨意,恐怕不比涛涛黄水浅上多少。
这里的众人,看来都难逃一死。
脑中念头不停闪动,李钰只是眨眼功夫便将背后隐情辨别清楚。
孙孝哲看着两只羽箭向自己身上要害射来,虎躯一挺,避也不避地暴吼道:“狗崽子想杀我?他杀得了吗?哈哈哈……”
狂暴笑声之中,两只箭矢眨眼便至他的面门。
这时眼前白光一闪,狂刀魔将乎那儿的长刀只轻轻一磕,两只蓄满真气的羽箭便即掉落在地。
两箭落地,尔东流与熊山看清乎那儿冷峻目光,全身不由打了个寒噤,四大魔将凶名最著的两人齐聚,饶是他们有百余精兵箭手,也觉有些不够。
不过那也只是心理一闪而逝的想法,因为在他们箭矢射出之后,其余百余名箭手也已射出百余支羽箭,各取场中诸人性命。
李钰无暇顾及许多,手中隐龙剑狂舞,一把扯过胳膊与大腿均中了一箭的哑子,将他紧紧护在背后靠在一处破烂船身木墙处。
虽说只当一面,但也有十余羽箭向他招呼。
突然,一支羽箭携带劲风透过他绵密的剑网,刹那没入他的肩胛。
剧痛钻心,手中隐龙剑差点便要掉落在地。
再观远处,孙孝哲有天蚕银丝甲护身,和狂刀魔将乎那儿也是一身轻松。
但靠在他们身旁的尹子奇、令狐潮两将显然功力和地位都没他们高,早已个个中箭,渐渐有些难以自保。
另一处,冯天宝身中数箭,鲜血淋漓。
再看远处的郑善克与千秋万代,除了先前交战后留下的血迹伤痕,在这绵密的箭雨下竟然未伤分毫,不得不说千秋万代的功力之高,大唐九公子的闪身之法高妙。
箭雨不止,破船已经沉入水中大半,只有不到一丈的船体还露在水面。
即使是这露在水面外的一丈船体,也在熊熊烈火的灼烧下没有立锥之地。
如果船体彻底倾没或被燃尽,即便高强如千秋万代,在水中也只有被乱箭射死的结局。
李钰知道照此下去必然只有死路一条,本欲趁着尔东流等人的注意力被孙孝哲等几股势力牵制之际,仗着奇佳的水下功夫跳下黄河,从水下遁走。
但现在有身负重伤的哑子在身,外面又有百余箭手虎视眈眈,恐怕他还没有遁入水里,便在空中被射成了筛子。
插在肩胛的羽箭箭杆明显经过改制,留有三条细长的血槽,鲜血汩汩顺着他的肩膀流进胸膛。
在如此乱局下,即便李钰有吸人功力快速疗伤的奇功,但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只感觉生命在渐渐流逝。
又是一轮箭雨过去,尔东流与熊山见遥隔六七丈的众人孤立渐渐沉没的破船之上毫无还手之力,被孙孝哲与乎那儿压制的豪情顿时再次腾升。
箭矢密集,声势惊人。
本是闲云野鹤、谈笑风生的千秋万代两个老怪物,这时苍老缀有老人斑的脸上也不禁显出浓浓怒意。
二人互望一眼,干枯如树枝的四肢大手虚空频抓,飞速射向他们身周的箭矢便被他两的气机牵引,竟有十余支箭被他们牢牢抓在手中。
箭矢在手,二人嘴角同时狞笑,突然袍袖一拂,衣衫鼓荡,两个干瘦佝偻的身体如陀螺般高速旋转。
突然,射向他们周围的箭矢竟向飞入了风暴的旋涡之中,一眨眼间,无数箭矢又从旋涡之中纷纷倒飞而回,去势更比来势劲急三四倍。
这些被挡回去的箭矢并非悉数对着围攻他们的尔东流等人,也有数支飞向了李钰、冯天宝等人,唯独绕过了孙孝哲等。
接着便听惨叫连连,小艇上无数箭手纷纷中箭跌落河水,扑通之声响成一片。
李钰见到千秋万代一出手,便知这两名老怪物定有厉害杀招,心中本早已做了警觉。
但看着三支飞射向他的箭矢来势比熊山射出的箭雨劲急两三倍,神情倏地凝重。只因他右侧肩胛骨受到重创,现在已无力将隐龙剑使转开来。
三支羽箭角度刁钻,分取他面门、胸膛和小腹,以他现在功力,根本已是必死之局。
李钰嘿然一笑,虎躯一扬,硬是用长大的身躯将哑子压在身后,只待三箭射来,能用他的身体保住哑子一条性命。
蓦地,火光之中再有三支箭羽横飞过来,稳稳当当地将致命的三箭荡了开去。
下一刹那,李钰充满死志的双眸陡然睁开,一艘高达三四丈的大船从黑夜中如飞梭一般破水而来。
船上排排立着数十名精赤上身的彪形大汉,个个手持长弓,羽箭纷飞而下,将围住众人的十艘小艇及破船之上的众人笼罩,独独绕过了李钰。
李钰睁目看着卓立船头的一名白衣白发白胡须的仗剑老者,心神大痛,脸上斗志再次狂涌而出。
飞驰的大船将围在众人东面的三艘小艇直接碾碎,但却并非直接撞向燃烧着所剩不多的船体,而是相隔三丈距离绕行而过。
当船身将要远去时,船尾一人双手狂甩,掷出一条绳索飞射李钰。
李钰哪敢延误,一把抓住绳索一端,顺势在哑子雄腰绕了两圈,接着负伤的右手提着隐龙剑,左手死死抱住绳索接口,两人就这样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拖入了涛涛黄水之中。
眼见李钰李钰将要被带离险境,被大船上的无数箭手压制的千秋万代与孙孝哲等人如有默契,兵刃狂舞之中,随手扔出几块木板漂浮波涛滚滚的水面,身法施展、功力大放,就那么脚踏木板急若流星般向李钰衔尾追来。
李钰抱着哑子,因为大船行进速度甚急,因而并未沉入水中。
身体翻飞,连续撞击在波涛之上,李钰在翻滚之中艰难瞥眼,只见狂刀魔将双足一点飞驰的木板,身形暴涨,刀光闪动,死命斩向李钰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