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李钰和安庆恩的交易,又闻讨逆盟在暗中行事,裴旻面显忧虑:
“讨逆盟的事,我也有风闻,但知之不深。不过你与安庆恩之间的交易,等若是与虎谋皮,一个不小心极可能全军覆没。”
这话与当初水明月所说如出一辙,李钰手持他的把柄,本来还有些不太在意,现在裴旻如此说,他心中也不由加了提防。
但言语中依旧信心满满,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即便他是只老虎,我也得拔下一层皮来。”
裴旻见他言语中的豪气,眼露欣慰,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另道:
“如果有这一明一暗两股势力帮助,要找到无心法师的踪迹倒也不难。不过,讨逆盟所托之事,你还是仔细考虑,毕竟你若有个危险,牵连必然甚广。”
说到这个问题,李钰垂下头来,不知如何抉择。
若只是他一人生死,倒也不太在乎,但他若死,残存的血影众人必然不能存世,他又怎能不予考虑?
但如果拒绝讨逆盟所请,不入宫刺杀安禄山,他们想要营救高封二将将会失去莫大助力。
毕竟看第五琦和韩先生所提供的信息,他们在这洛阳城里拥有着一股不容小视的势力。
如果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失去他们的帮助事小,要是他们一言不合在暗处向自己使绊子,估计他们也难以逃出洛阳城。
左思右想没有抉择,李钰只得道:“容我想想吧,安贼如此歹毒,不杀他不足以还天下安宁。”
裴旻看出了他的为难,淡然开口道:“如果实在要去,让我代你去吧。反正我轻车熟路,已是此中老手了。”
李钰看着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坚毅无比,知道他绝非说的虚言,但他又如何能够让这样一位老者替自己去送死。
突然,他摸到玉带中那块金翎卫令牌,想起第五琦和邢堂的易容之术,心中终于有了决定,沉声道:“还是我去吧。相信我,一定会活着出来。”
此话一出,胸中燃起极大信心,既然老天让自己来此一遭,总不会就这么将自己嗝屁了吧。
更何况我李钰是谁,前世可是跟着县高官左右逢源的小秘。
这一世更加牛逼,服侍过堂堂皇帝老儿李隆基,上过四大美女杨玉环,现在又是什么狗屁隐龙之身。
如此多的光环戴在头上,难道还不能亲自去问候一下安禄山他全家?
裴旻见他脸上豪情满溢,望望旁边神色淡然的苏云菲四女,也就不再多言。
一切都是宿命,血影的宿命是生死不由己,而隐龙的宿命是前途莫测。
既然如此,又何必做过多强求。
说不得隐龙一死,对血影而言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下一辈子,可以堂堂正正做个正常的女人。
顿时,裴旻也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伸手重重拍拍李钰肩膀,转头出了水明月的房间。
几人又在裴旻那间房里对接下来的行动商议片刻,此时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朝阳已升起半丈来高。
想到楼下的徐慕白、王北川还有史朝义,李钰不再多留,带着急切想去见朱红雪和邱怡桐的苏云菲和古妍下了天香坊,只留着齐小青和肖瑶在这醉红楼维持血影大局。
有裴旻在此,一般屑小又岂能造次?
更何况血影隐藏在醉红楼的尚有近百人,个个都有惊人战力,又岂会怕得人来?
裴旻见李钰一行消失在已经打开的巨大通道外,带着齐小青和肖瑶,缓缓踱步来到南面一排打开的房间。
那里正是有管弦丝竹之色传出的普通卖身卖艺姑娘的闺房,也是她们偶尔接客的地方。
能够上得了天香坊的一年之中怕也没有几个,因此她们一年四季倒也清闲得很,只要守着此间秘密,不仅潇洒快活,而且钱粮用度一样不少。
裴旻三人捡着最左边一处唯一关着门窗的房间,轻轻叩响门扉。
不多时,一个容貌俏丽、样子激灵、年龄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将房门打开。
她扬起梳着双平髻的头,两只扑闪闪的大眼见是裴旻,慌不迭地弯腰行了一礼。
裴旻面含笑意,温声道:“小东,夫人起了么?”
小东使劲点点头,双平髻有趣地连续闪动,但却不张嘴言语。
裴旻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从衣袖中掏出一颗糖果递到她眼前。
小东见到糖果,笑得灿烂无比,伸手接过糖果,嘴中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原来她是一个不能言语的哑巴。
裴旻笑意更浓,弯下腰对她道:“小东,请向夫人禀报一声好吗?”
小东大眼闪闪,迅疾转身,蹦蹦跳跳地便消失在里屋。
过了片刻,小东又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口,腮帮子鼓鼓的,显然已经将那糖果放进了嘴里。
来到裴旻跟前,对他使劲点头。
“小东乖!”
裴旻见此,又伸手摸摸小东的小小脑袋,然后抬步进了屋子。
齐小青和肖瑶并不随他进屋,分左右站在门口,手中陌刀虽然隐在身后,但依旧难掩身上英气。
小东牵着裴旻衣袖,拉着他一跳一跳地向里屋走去。
这一间房子比裴旻和水明月等人的居所大了一倍不止,共有外是客房,后是内室。
小东将裴旻带至内室,给他端了一张软凳扶他坐下,才蹦蹦跳跳地掩好内室房门,来到门口齐小青和肖瑶身边,静静地望着她二人。
而坐在屋子里的裴旻此时恭敬禀道:“夫人身体好些了么?”
说完,眼神低垂,只看向身前三尺地面,并不抬眼。
而在他前方不远,一个女子端坐在一张软塌之上。
那女子虽只着素色绸纱,但也难掩丰腴的体态,妖娆的身段。
但是,移目到她面上容颜时,却不得不让人震骇。
那根本不是一张女人该有的脸,只见脸上有无数道纵横密布的伤疤。
凡是发丝没有遮到地方,都被伤疤覆盖,触目惊心,根本看不到本来面目。
只有那一双圆圆的灵动凤目,微微可见出女人该有的风情。
到底是谁,会有这般歹毒的心肠,竟在她的脸上作出如此残忍之事?
那女子坐在榻上弯腰向裴旻行了一礼,才道:“好得差不多了,多谢将军搭救之恩。”
裴旻闻言面有惭色,慌道:“夫人对我这糟老头子有知遇之恩,我却未能保全夫人凤体无恙,实在愧对夫人。”
那女子闻言,嘴角微微抽动,半晌才稳定下来,淡淡道:“将军切莫如此自责,这都是我的命,这张脸像现在这样也好,免得徒惹世人惦记。”
裴旻颔首垂礼,一双老眼之中已有泪水滚落。
那女子看在眼里,面色平静,只淡淡问道:“他来过了?”
裴旻点点头:“昨夜上楼来的,隐龙剑已经归位。”
“隐龙剑啊?”那女子喃喃道:“近二十年没有摸过那东西了,也是到它出世的时候了。”
裴旻知道她是自言自语,没有接话。
稍稍晃神,那女子双眼盯着裴旻问道:“他还好么?”
裴旻恭敬回道:“看样子还不错。只是他们此来所为之事,恐怕多有凶险。”
于是,简单将他们此来的目的述说清楚。
“高封二将没死?”那女子惊大于惑:“边令诚这狗奴才,竟然里通外敌,真是狼心狗肺。”
骂了一句,她仿佛想到什么,不无担忧地道:“不管如何,下令杀高封二将的是当今圣上,就算他们拼死将二人救出,可这普天之下,不是安贼叛军便是大唐势力,他们又怎能立足?”
裴旻也知道此理,但他却是和李钰想法接近,缓缓道:“毕竟二将是我大唐功勋名将,即便他们要死,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
那女子闻言眼中恍然,无奈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若是。也枉了这二将对我大唐忠心一场,若能救出,便尽力救吧。”
裴旻又恭敬答喏。
“只是,他要去刺杀安禄山,这可等同于去送死。还有那讨逆盟,我看也不过是首鼠两端的骑墙派;还有那安庆恩众人,都是些虎狼之辈。他作千牛备身这几年难道都白混了?竟会看不清当前形势?蓦地要自己去断送了性命?”
那女子越说越气,高耸的双峰急剧起伏,颇有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
裴旻低头微微皱眉,见过李钰本人,他知道李钰不是那种会将各方利益都权衡清楚才会行动的人。
用他的话说,李钰此人身上还保留着一丝侠气。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但他却又必须去做,哪怕撞破头颅拼掉性命。
他作为一名剑手十分清楚,这,便是常人所说的义气当先。
天下之事,均逃不出一个义字。
也正因为这一个义字,裴旻才将他高看一眼。
也正因为这一个义字,他已决定豁出自己这条老命也得助他。
那女子见裴旻沉默不语,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便是他了,若非他不是这样一个人,那也就不是他李钰了。既然他要做这些事,那就劳烦将军助他一臂之力了。”
裴旻闻言忙起身垂首,朗声道:“夫人之命,万死莫辞。”
即便这女子不说,他心中也是这般打算。
那女子许是有些乏了,轻轻挥手,示意裴旻退下。
裴旻见此,也不多留,缓缓倒退出了内室,又斗弄了几下小东,带着齐小青和肖瑶便离开了此间。
裴旻离开许久,那女子一人独坐软榻,右手轻柔小腹,双目中滚出两行泪水,只有嘤嘤呜咽。
此情此景,下了天香坊的李钰,哪里能够知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