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姓老者并不难找。
他们三人仅仅问了第一户人家便得知了具体的位置。
赶到地方后,严振华上前叩门。
“吱呀”门被人缓缓推开,一双乌黑中透着机灵的眼睛透过门缝望向三人。
严振华一拱手道:“请问陈老爷子在家吗?”
“你是谁?”清脆得仿佛柳枝一般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严某是崇黄观的修士,之前和陈老爷子有一面之缘,今天前来拜访,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你等一下。”
门被拉上,随后一阵小跑声从院里传出。
声音反复一个来回,陈家大门再次打开。
露出了里面穿着小粉袄,扎着羊角辫,脸颊微微泛红的姑娘。
“进来吧,爷爷在屋里。”
左冷三人在粉袄姑娘的带领下,绕过一片药田,来到了陈老爷子的屋子。
“爷爷,他们来了。”粉袄姑娘清脆的喊了一嗓子,然后目送严振华进屋。
之后转身欲走,又恋恋不舍的扭头看了看屋里,随后一拍脑门,兴高采烈的小跑离开。
而见到陈姓老者的三人却没这么高兴。
眼前这副枯瘦嶙峋的躯体和得病卧榻的姿态,以及屋子里环绕的苦涩之味,都很清楚的告诉着他们,陈姓老者时日无多,可能脑子都不太清醒了。
若是糊涂了,可就没办法问明白当年平心寺的事情了。
“陈老,您这是怎么了?”严振华是最惊讶的人,他之前与陈老爷子见面时,对方虽然老态龙钟,但还算有精神,怎地几日未见,就落得如此境地。
“咳咳,小病而已。没什么,坐吧。”陈老挥挥手,有气无力的赶走眼前空气中飘散的灰尘。
左冷拿来两个凳子,让严振华和梁老道坐下,自己怀抱着小幡站在一旁。
严振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是这样的陈老,我们之前遇到了祸乱镇子的厉鬼,与之较量了一番。”
“真的吗?”陈老颤抖的声音陡然变大。
“是的,一者善使灰雾,一者善空间腾挪之法。而且那厉鬼所在之地,是平心寺的地下。所以我们想问问您关于平心寺的历史,看看能否从中寻到两鬼的弱处。”
“太好了!老朽一定知无不言,咳咳!”陈老激动的拍打着被子。
“平心寺,在我小时候啊,就已经有了。那时候……”
左冷一边听着陈老的话,一边摩挲着竹棒,可摸着摸着,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竹棒距离首端一扎来长的地方竟有一道细小的缝隙,伸手握住,一拔。
一抹银白色的泛着烛光的剑刃映入他的眼帘。
这竟然是一把隐藏的细剑!
左冷一下子对这小幡的主人好奇了起来,这东西是谁遗落在地上的么?还是说是这世界给予自己的馈赠?若是馈赠,那与之相符的,自己的身份又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世界宛如一个巨大的迷雾,笼罩在左冷的头顶,是比那灰雾之鬼更让人感到琢磨不透和无力的存在。
而且展开神识后的感觉也一直令左冷在意,穹顶之下的空间好似一个巨大的囚笼,以他现有的能力根本无法找到边界。
谜团一直在不断增加,仅仅一日,便生出这么多事端。若是以此规律多呆几日,怕是他最后要被这无数的疑问折磨得缴械投降。
这都是左冷的习惯所致,他是个脑子闲不下来的人,就连睡觉都要靠思考入眠。寻常人的放空思绪大法根本对他毫无用处,一旦静下来,他的脑子就会分外活跃。这或许与他爱幻想的毛病有关。
他是个喜欢把自己的思维当作风筝放飞到天上,时而拉扯,时而放高,却从不收回的人。
不过,虽然谜团一直变多,但他们也正走在减少谜团的道路上。
正如现在,陈老爷子的话,犹如一盏灯,揭开了平心寺隐藏大幕的一角。
“我亲眼见过上任住持,和现在的住持长相一模一样。而且我听我父亲说第一任住持的长相,和上一任的住持也是一样的。”
“镇民们没问过平心寺为什么吗?”严振华问道。
“没问过,平心寺就是望山镇的神,大家平日里尊崇敬重,不敢在这些问题上有所怀疑。而且私底下大家也说,就算平心寺住持有私生子又如何?只要大家的日子好过,又何须在意呢?”
“那您了解平心寺为什么建在这里么?”左冷插话,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这个,我还真听说过。那时候我还小,家里的老人常常会说些鬼怪故事来吓唬我,其中有一个故事我一直印象很深刻。因为它说的是阴山,所以长大后我也没忘记。咳咳!”陈老爷子咳嗽了一阵,继续说道:“故事是这样的,阴山本来叫做阳山,山上很美,有很多人家。其中一户人家姓张,是村里的猎户。张家的大儿子娶了个媳妇,姓李,出身于是阳山最富庶的人家。本来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李家并不同意两人的婚事。谁想两人竟然偷摸坏了清白,有了身孕。为了不传出丑闻,李家只能咬牙同意。但提出一条,第一个男孩要姓李。”
“张家同意了,似乎皆大欢喜。但随后张家发现这个儿媳妇实在太过刁钻和泼辣。全家上下若有一处不得她满意,她都要破口大骂,乃至上手打人。张家老大还是个怂货,根本不敢反抗。后来路过一位道长,对张家人说此女乃是被厉鬼邪祟转世,专门祸害人。想要安生,就要用符咒定她七日,化去一身戾气。”
“受苦的张家人一致同意,当天晚上就用符咒定住了她。刚开始她厉声威胁,后来她渐渐温柔下来,甚至痛哭流涕乞求原谅,最后奄奄一息,说自己马上就要饿死。张家老大是个心善的人,见媳妇既然如此说,便信以为真。在第六日晚,摘掉了媳妇头顶的符咒。”
“唉,谁曾想刚一摘符咒,此女便化作厉鬼,生吞了丈夫。又接二连三的吞了村子里的所有人,最后整座阳山的人都被她活吞入肚。生生把阳山化作阴山,把生机覆灭!”
“平心寺的第一代住持路过此地,为了天下苍生,立下大宏愿,镇压了厉鬼。这才让阴山复发生机。”
说完这一大段,陈老叹了口气陷入沉默,似乎在缅怀以往望山镇最繁荣的日子。
严振华与梁老道也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这个故事的真假。
可真假之分,左冷却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故事里更深层的含义。
这个故事刚开始一切正常,到了中期那个道士出现后却急转直下,甚至直接由人变鬼这种荒唐事都出来了。当然荒野怪谈本就不必追根溯源,但其中蕴含的细节却不容忽视。
于是左冷提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她的孩子呢?”
“什么?”陈老似乎没明白。
“那个女人所生的孩子呢?”
“孩子?这个,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个死胎。”
“也就是说那女人没孩子。”
“对。”
有意思了。
故事里的女人没孩子,现实中的厉鬼专挑年轻人杀。
这其中若有若无的联系让左冷察觉到了一丝曙光。
如果这个故事是出于真实事件,那么女鬼便是灰雾之鬼。但那容颜不变的住持和另一只厉鬼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呢?
就在双方都陷入沉默的档口,一串小跑声传来,到了门口又缓慢下来。
“爷爷,我把药给您端来了。”粉袄姑娘端着一个大盘子进了屋。
她先是端起药碗,伸出一只手把陈老爷子扶起来,喂他喝药。同时转头对着严振华道:“几位客人,我给你们端了茶,喝点吧。”
严振华点点头,端起茶壶倒起了茶。
拿到茶的左冷看着目不转睛盯着严振华,并且头上多了一朵小黄花的粉袄姑娘,心中发笑。
说实话,严振华的模样确实周正,颇有当代明星唇红齿白之风,也不怪人家小姑娘爱瞧。
相比之下左冷的相貌就比较不显山不露水,是属于很耐看的样子,不觉得丑,越看越有味道。所以从未有女孩对左冷一见钟情的原因就在这里。
大多都是相处久了,才明白左冷的好。
不过很遗憾,左冷二十有五,却并未谈过恋爱。不是他没机会,是他太过于挑剔。
毕竟家里有两位幸福的人儿天天告诉他要找最正确的那个。
所以父母过的幸福有好处也有弊端,深受熏陶的他总想找一个能过一辈子的人。
有些慢热的性格也根本无法适应这个及时行乐的时代。
而且他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人,这就导致若是遇到便是天雷勾动地火,若是不遇到,那就只有等待。
幸好的是,等待了二十四年的左冷,现在还不缺乏耐心。
但此时的严振华最缺乏的便是耐心,他太希望能尽快报仇了。他每时每刻都被师妹的惨死景象所折磨,所困扰。他就像是一个最后一搏的赌徒,赌赢了,摆脱阴影,重新做人。赌不赢,那就灰飞烟灭吧。
因此他并没有在意粉袄姑娘的眼神,在他的心里,这只是个路过之人,而已。
喝完茶的几人继续询问陈老问题。
粉袄姑娘收拾收拾,也带着盘子离开了。
走出屋,回头看了看严振华隐隐约约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药碗和茶。
意识到自己办错了事的粉袄姑娘忽然一嘟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伸手狠狠的在自己脑袋上敲了敲。
“要不,我一会再送点饭过来?”另起主意的她很快就忘却了之前的不快,脚步轻快的沿着通往厨房的小路走去。
却没注意到,从身后缓缓飘来的一层朦胧灰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