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见舱内众人皆被贾玥一番话激得兴起，围在周围争相道贺，将个不大的船舱挤得水泄不通。
他赶忙从后梢处转将出来，腰间悬着的铜铃，随着他的脚步发出清脆的叮当作响。
船家面上堆满了渔家独有的憨厚笑意，双手抱拳，行了个礼，说道：“列位公子，且往这边瞧！”
说话间，手指已然指向舷窗外那粼粼闪烁的波光。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夕阳余晖倾洒而下，将江面渲染得一片金红，恰似天边的云霞坠入了江水之中。
几尾江豚正欢快地追逐着浪头，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中，玩闹得不亦乐乎。
船家引着众人移步至船头，众人初次得见这般景致，皆惊得合不拢嘴，纷纷发出阵阵惊叹。
“我说今日江上风平浪静，原是托了这位公子吉庆的福。”船家笑着说道，“可这行船最忌人多晃动，若惊了江神，误了公子去下定的时辰，那可是罪过了。”
贾玥案上的螺钿锦盒，在暮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倒像是应和着船家的话。
船家趁机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酒壶，在众人眼前晃了晃，说道：“离晚饭时辰还有些时候，要不我去舱后热上一壶梅子酒，再切些熏鱼来？众位公子既能赏着这江景，又能吃着酒，也误不了公子的大事。”
言罢，船家又转过身，朝着贾玥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轻声说道：“公子您且安心坐着，我去掌舵，保准在戌时之前，把您妥妥地送到。”
贾玥心领神会，嘴角含笑，点头致谢道：“这顿酒食算我的，就请诸位一同品尝这酒和熏鱼。”
“使不得，使不得！”船夫连忙摆手，神色极为朴实，说道，“诸位的船资里头，本就含了伙食钱，哪能再额外收钱呢。况且这些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的好东西，酒是我家婆子自家酿的，熏鱼也是自家做的，诸位就权当尝个新鲜罢了。”
船家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家常话，说完便手脚麻利地起身，忙活去了。
舱内渐渐恢复了秩序，只余下三三两两、若有若无的私语声：
“这位船家可真是机灵，既解了眼前的围，又不失体面。”
“谁说不是呢？既应和了这喜事，又没伤了和气。”
贾玥望着船家在暮色中忙碌不停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即将杯中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
……
盏茶工夫，船家托着青瓷细碟姗姗而来，盘中熏鱼色如琥珀，油光润泽。
两壶烫得恰到好处的梅子酒紧随其后，酒液在壶中轻晃，泛着蜜色的涟漪。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粗陶杯中，映着舱外逐渐西斜的日头，倒像是浸了晚霞的江水。
贾玥正执筷将鱼腹肉夹入口中，忽听青石长衫的公子摇着折扇谈起《射雕英雄传》。
手上的筷子，不自觉地怔了怔。
身着青石长衫的公子摇着湘妃竹折扇，正说到《射雕英雄传》里黄蓉智斗欧阳克的桥段。
忽听得“啪“地一声，折扇竹骨重重磕在甲板上，惊起三两只白鹭掠过江面，羽翼沾着残阳如血。
“各位可知黄蓉用计骗欧阳克那段？她把计就计让他钻裤裆，偏生用'打狗棒法'的招式名儿作说辞，当真是妙极！“
言罢，还以折扇在甲板上比划，划出个“拨草寻蛇”的招式，扇骨与木甲板相击，竟发出仿若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直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贾玥微微颔首，继而垂眸，轻抿一口酒。
指尖在杯沿摩挲出细微的沙沙声，与舱外江涛拍岸声交织成奇妙的韵律。
案头螺钿锦盒在烛火下流转着幽光，仿若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
熏鱼的咸鲜混着梅子酒的酸甜在舌尖化开，竟比书中的江湖还要滋味万千。
忽闻孙公子猛地一拍大腿，高声赞叹道：“黄药师一曲《碧海潮生曲》退敌，这般风雅手段，世间哪还有第二人？“
贾玥泯然一笑，将茶盏往案上一叩，杯底与木案相碰，发出清越声响。
满舱侧目。
“周伯通在桃花岛洞中自创空明拳时，黄岛主正为陈玄风盗经之事震怒。“贾玥忍不住说道：“若论武学境界，老顽童以空破有，才是真正的大宗师气象。“
满舱皆静。
孙公子折扇停在半空，仿若被定住了一般。
“兄台竟连书中这般细节都知晓？“孙公子眼中精光闪烁，“莫非......你也是《射雕英雄传》的书迷？“
贾玥听闻，只是嘴角含笑，并未作答。
恰在此时，船头的伙计扯着嗓子喊道：“瓜洲到了！瓜洲的客官们，准备下船喽！”
船即将靠岸。有些颠簸。
船身即将靠岸，微微颠簸起来。贾玥起身，对着众人拱手作揖，说道：“今日有幸与诸位同船共渡，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言罢，正要伸手拿起案几上的锦盒，往船头走去。
船家恰在这时，端来新切好的熏鱼。
木盘与案几相触之际，贾玥的一个锦盒不慎跌落。
船家见状，忙不迭地说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去捡。
孙公子眼尖，瞧见那掉落的锦盒中，《射雕英雄传》四册齐全，且竟是手抄本，面上的那本，正是第四册。
要知道，这书在市面上，如今才刚出到第三册，这第四册又是从何而来？
舱内众人正疑惑间，骤然响起杯盏落地的清脆声响。孙公子踉跄着站起身来，手中折扇“唰”地一声合拢，直指贾玥，惊道：“你……你莫不是……”
贾玥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收拾好锦盒，微笑着拱手告辞：“江湖偶遇，萍水相逢，公子且莫多心。“
话音刚落，船已稳稳停靠岸边。
船上的伙计早已将赤影马儿牵上岸。
贾玥笑着与众人拱手道别，抬眼望去，舱外残阳如血，那浓烈的色彩，仿佛藏着千军万马驰骋的江湖，波澜壮阔，惊心动魄。
船家在一旁笑着拱手道：“这位公子倒像那书中人物般莫测，莫不是从桃花岛偷了武功秘籍来？“
他这话一出口，引得众人一阵轻笑，却也留下诸多猜测。
暮色渐浓时，贾玥登上瓜洲渡口。
孙公子依依不舍，临别时硬塞给贾玥两锭纹银：“无论兄台是否作者，这《射雕》最后一部否卖我？我孙某愿出双倍！“
贾玥见状，微微一笑，将银锭随手抛给船家，说道：“给船上的大伙儿打酒吃罢！”
船客中，有爱书之人实在忍不住，高声问道：“公子，敢问这书到底哪里可得呢？”
贾玥微微一笑，头也不回，挥了挥手，答道：“文海书局，下月可买。”
言罢，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