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悄然洒落,沾湿了桂花,那馥郁的香气愈发浓郁,仿若一层轻柔而芬芳的薄纱,悠悠弥漫四周,将这片静谧天地温柔地笼罩。
黛玉缓步走在这秋意之中,纤细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帕子上绣着的竹纹,那细腻的触感,仿佛能牵引出她心底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二人悠悠漫步,一路笑语轻声,那话题竟似顺水行舟般,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射雕》这部书上。
谈着谈着,黛玉的神情悄然起了变化,眼中缓缓泛起丝丝忧伤,恰似薄云渐拢。
她的眸光,原本就如同一泓澄澈秋水,此刻却盈满了化不开的哀愁,仿佛那平静的湖面被愁绪的石子投入,泛起层层忧思的涟漪。那哀伤隐匿在眼眸深处,宛如夜雾中的星辰,透着楚楚动人的凄楚。
她轻声开口,声音宛如风中的细语,带着淡淡的怅惘:“你瞧那冯蘅夫人,当年为黄药师默写《九阴真经》,殚精竭虑,耗尽心血而亡。自那之后,黄药师半生岁月,不是独守桃花岛,在那片与夫人共度的天地里追忆往昔,就是漂泊于茫茫海上,只为寻觅心中所爱之人的踪迹。这般忠贞不渝的爱情,着实令人动容。”
说到此处,她眼尾微微泛红,声音也渐渐低落,“可人既已逝去,这些看似深情的痴举,不过是活人用来宽慰自己的幌子罢了。”
话毕,她微微别过头去,似是想用那一侧的暗影,将眼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光隐匿起来,不让旁人窥见自己心底的脆弱。
贾玥深知,黛玉如今的处境,母亲骤然离世,天人永隔,这已然是她心中难以言说的痛;而父亲又因身负重任,忙碌非常,常常不在家中陪伴;家中姨娘新近有了身孕,便愈发嚣张跋扈,作威作福起来。
这般种种,怎能不让黛玉心生烦闷与委屈。
贾玥听闻她的感慨,微微皱眉,眼中满是对黛玉的怜惜与疼惜,他轻声开口,语调温柔而诚挚,似要将这秋夜的寒凉驱散:“他并非在自欺欺人,而是把往后的三十年,都活成了与夫人共度岁月的余韵悠长。”
贾玥微微顿了顿,目光中满是温情,继续娓娓道来:“黄药师虽痛失挚爱,然而他对夫人的深情厚意,并未因夫人的离去而消散半分,反而随着时光的流转愈发深沉。他将这份炽热的爱,尽数倾注在了对女儿黄蓉的悉心呵护之中。”
他缓了缓,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向黛玉,似要将这其中的深情传递到她心底,“他看着黄蓉一步步长大,将对夫人未曾倾诉完的爱意,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女儿。”
“林大人亦是如此啊,他身居要职,每日被繁杂的公务缠身,常常在外奔波忙碌,这便如同黄药师守护桃花岛,虽心有不舍,却身不由己。”贾玥轻声宽慰道,“也许平日里,他不能时刻陪伴在你身边,可那些你未曾留意到的瞬间,说不定就藏着他对你深深的牵挂与疼爱。”
听到这话,黛玉微微一怔。
刹那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父亲书房里那个上了锁的檀木箱子。
她曾在不经意间,见过父亲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幅画,那正是自己六岁时所画的《稚子扑蝶图》。
彼时,母亲尚在人世,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笑语欢声,看着自己歪歪扭扭地完成这幅画作。那欢快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可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后来母亲离世,父亲便时常对着那幅画发呆,神情落寞而又哀伤。
再后来,她恍惚记得,父亲轻轻将这幅画放在了母亲的牌位前,那动作轻柔而庄重,仿佛在向母亲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原来,父亲也同黄药师一般,把对母亲的绵绵思念,对自己的深沉爱意,都藏在了这些看似无声,却饱含深情的举动之中。
究竟是怎样的缘由,使得他对这些事知晓得如此透彻?黛玉微微讶异地抬眸,静静地瞧着他。
须臾,黛玉缓缓垂下臻首,宛如风中摇曳的花朵,带着几分无助与哀伤。晶莹的泪珠,仿若断线的珍珠,顺着她那白皙的脸颊悄然滑落,无声无息,却似重锤般敲打着她的心。
连一个外人都能洞悉的道理,自己竟长久以来都懵懂未觉,想来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与懊恼。
她忽然明白,黄药师二十年来从不摘下的面具之下,藏着的是和父亲一样的、不敢轻易声张的想念。
就如同她时常摩挲母亲留下的、在帕子上绣就的湘妃竹,那些深深浅浅、刻进骨血的纹路,原是活人写给逝者的一封封深情款款的情书。
有些心事,需妥帖地藏在岁月的褶皱里,历经时光的沉淀,方能酿成如月光般温柔的回忆,温暖着余生的每一个角落。
二人一路缓行,交谈甚欢。
或是探讨书中的精妙情节,或是分享生活里的点滴感悟,言语交融间,气氛愈发融洽。
“你对这书的见地如此之深,依我看,这东篱先生怕就是你吧。”黛玉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双眸如星般闪烁,带着几分俏皮与聪慧,盈盈看向贾玥。
“姑娘聪慧过人,正是在下。”贾玥见她已然猜出,本就无意隐瞒,坦然承认道,“不过是随心写些心中所想,若不隐姓埋名,恐会招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望姑娘替我保密才是。”
黛玉闻言先是微微一怔,原本灵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见他这般爽快地承认,心思敏锐的她,瞬间便已猜到几分,料想其中缘由,必定与仕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又忆起曾听闻他母亲也才离世不久,小小年纪便要独自一人,苦苦支撑起偌大一座书局,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念及此,黛玉不禁心生怜悯,暗自思忖,他也着实是个命途多舛之人。
这般想着,她朱唇轻启,幽幽地轻轻一叹。
黛玉心想,这般坎坷的身世,也难怪他看待世间万物如此通透。
再瞧贾玥,正专注且悉心地与她交谈,那宽慰的话语仿佛山间潺潺流淌的溪流,温润和缓,于字里行间如春风化雨般,悄然驱散着黛玉心中郁结的愁绪。黛玉亦渐渐敞开心扉,与之回应。
不知不觉,彼此间仿佛筑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生疏之感悄然褪去,亲昵之意油然而生,恰似多年故交,相谈甚欢。
眼看就要到黛玉的居所暖香阁了。
前方的灯火逐渐辉煌起来,那暖黄色的光晕,在这秋夜之中,透着丝丝温暖与安宁,仿佛在召唤着归人。
贾玥走着走着,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动。
他伸手入怀,摸索一阵,取出一物。
此物本就是他特意为黛玉准备,一路怀揣至今。
他将物件递与黛玉,黛玉见那物件被非常妥帖地包裹在一个精致袋子里,心下不禁好奇起来。她轻轻接过,动作轻柔地从中取出,定眼一瞧,竟是个玉质的梳子。
那梳子温润细腻,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其上的雕刻更是精美绝伦,线条流畅自然,栩栩如生。
而在梳子之上,还浅浅刻着一个“敏”字。
黛玉见此,不禁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疑惑,脱口而出:“这是?!”
贾玥看着黛玉的神情,绝口不提这实则是婚约信物之事,只是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姑母在世之时,与我母亲情谊深厚。这玉梳乃是姑母所赠,如今我转送与你,也算是物归原主,或许能稍稍慰藉姑娘的思母之情。”
黛玉听闻此言,整个人怔在原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握着玉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那玉梳的凉意透过指尖,似乎一直沁入到心底深处。
心中诸多情绪翻涌,既有对母亲的深切思念,又有对贾玥此举的感动,一时之间,千言万语皆凝在这无声的怔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