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于瓜洲畅饮，那佳酿滋味醇厚，后劲着实猛烈，令贾玥一觉酣睡到日上三竿。
他在客栈简单用过一顿早午并作一处的餐食后，便抖擞精神，踏上了前往扬州城的路途。
一路行来，景致美不胜收。
扬州之地，处处皆如诗画，尽显繁华盛景，其间又萦绕着浓郁的风雅文墨气息，仿若每一寸空气都浸染着千年的文化底蕴。
踏入扬州城后，贾玥并未急于前往林府。
倒是牵着马儿四处闲逛了起来。
身为经营书局之人，探寻当地书局市场，已然成了他深入骨髓的职业操守与习惯。
他信步于城中街巷，不多时，便瞧见一家规模颇为宏大的书局，招牌上“镜湖书局”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他微微颔首，举步迈入其中。
贾玥一踏入镜湖书局，秋风恰似灵动的乐师，轻拨檐角铜铃，悦耳声响悠悠传来，似在诉说着这书局的独特韵致。
这边的书局和金陵有些许不同，金陵地贵如金，书局大多紧凑，即便是百年老字号四宝斋，也不过三间铺面，半数还兼营笔墨纸砚，未能纯粹经营书局之事。
反观这镜湖书局，独占半条水巷，白墙黛瓦间藏着七进院落，格局真是开阔大气，与金陵书局的局促形成鲜明反差。
书局之中，处处流淌着文艺风雅的气息。
往来的人络绎不绝，可令人称奇的是，并无丝毫喧嚣吵闹，足见扬州之人对这般风雅之地，有着深厚的热爱与尊崇。
抬眼望去，入目的是一方开阔天井，一块块青石板平整铺就，其上“曲水流觞”的浅槽精致典雅，仿若在无声地回溯往昔文人墨客于此吟诗赋词、曲水流杯的雅趣。
两侧厢房，湘妃竹帘轻柔低垂，透过帘子的缝隙，能隐约瞧见文人墨客正伏案专注，沉浸在创作的天地里，挥毫泼墨间，墨香四溢。
书局掌柜瞧见贾玥不住打量周遭，又见他身姿挺拔、气质不凡，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文儒之风，便满脸堆笑，热情地上前说道：“客官，咱们这儿每月十五都会举办诗会，到时候文人雅士齐聚，热闹非凡，您若得空，定要来凑个热闹……”
贾玥微笑着随意应和，一边在书局里踱步闲逛。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被书架上的一本书牢牢吸引，定睛一看，“射雕英雄传”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自第一册出版爆火后，不少书局纷至沓来，寻求合作分售。
贾玥细细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镜湖书局曾与他们有过进货往来。
“这书看来很抢手。”贾玥伸手从书架取下《射雕英雄传》第一册，看似漫不经心地翻动，还特意将封面正对着掌柜。
书名在阳光的轻抚下，闪烁着别样光芒，定价处朱砂笔写就的“五两整”异常醒目，比自家文海书局的售价贵了足足六成。
他又好奇地翻出刚推出不久的第三册，瞧见售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竟高达十两银子！
掌柜的眼睛瞬间亮若星辰，操着软糯的扬州方言说道：
“这位客官可真是独具慧眼！如今这书红遍大江南北，咱们书局在扬州城也是有些底蕴的。这第三册在金陵刚印出来没几天，咱们这儿就已经进到几十本了。只是第三册数量稀缺，价格自然更高。前几日有位富家公子，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包下十几本拿去给同窗好友送礼呢。”
贾玥仔细翻看着手中书籍，发现并非盗版。
在扉页的暗纹处，文海书局特制的水印标记在阳光映照下，“文海”二字若隐若现。
他轻轻用指尖摩挲着宣纸，面带微笑对掌柜说道：“贵处的纸墨确实讲究，只是这价格嘛……”
掌柜连忙赔笑着解释：“客官，这书是真的稀缺，金陵那边第一批货本就少，还搞了限购，一人只能买三本。”
贾玥微微点头，心中清楚，这限购规矩正是自己当初定下的，目的就是防止有人恶意囤货、哄抬价格。
在当时的情境下，送人的话，三册也足够了。
古代家庭人口众多，若还想多送，多凑几个人的名额也能满足需求，要是有大单，自然可以另行商议。
“我们东家特意派人专程前往金陵采买这书，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成本自然就上去了……”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二楼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贾玥抬眼望去，只见两个身着灰袍的伙计正拉扯着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子，瘦子怀里几本未开封的《射雕》散落一地。
“黄爷，您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年长的伙计涨红了脸，“咱们书局限购两册，您可别坏了规矩啊。”
“放屁！”瘦子猛地甩开胳膊，恶狠狠地说，“老子有的是钱，我可是你们这儿的常客，啥时候按过你们这破规矩！”
“你们也限购？你刚才不还说有贵客包了十几本？”贾玥笑着看向掌柜，“掌柜的，可别诓我哦。”
“客官有所不知。”掌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姓黄的，专门从店里进书，转手卖给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一转手，他能多赚这个数！”掌柜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
“五两？那岂不是说，一本第三册《射雕》最后能卖到十五两？”贾玥暗自惊叹，这价格翻了五倍，实在是贵得离谱，就连他这个作者，恐怕也买不起几本。
黄牛手段之狠辣，实在让人咋舌。
镜湖书局从黄牛手中高价收书，又转手卖给黄牛，最终吃亏的，还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冤大头读者。
长此以往，这书价格昂贵的名声传出去，大家望而却步，自然无人敢买、无人想看了。
这对文海书局的声誉，无疑是极大的损害。
贾玥面上依旧挂着微笑，神色谦和，不动声色地将书放回书架，轻叹一声：“这价格实在太高，我还是回金陵买吧。”
掌柜的急忙挽留：“客官留步！听您口音，是金陵人士？若是您有门路……”
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们镜湖书局愿出双倍价钱收这第三册，您要是每个月能匀出百本来，还有额外的佣金……”
“只是贵处这般高价，就不怕坏了市场行情？”贾玥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说道。
掌柜的苦着脸叹气：“不瞒您说，金陵那边把控得严，我们只能从黄牛手里加价收书。您瞧瞧这第三册，市面上根本见不到几本……”
话还没说完，楼梯上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瘦子撞翻了书架，抱着两本《射雕》，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