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章：回忆
老有所依，居有定所，这世间的烦恼能少一半。
自段追跟着师父来到这里以后，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淬体，去厨房做饭，再有就是给师父看着炼丹炉。有时候师父的雅兴起来了，师父会一边喝着酒，一边絮絮叨叨着有的没的调侃着段追，又有的时候师父会带着他去药园看那些药草，告诉他如何去种植药草，如何去照料药草。
一天的时间在这样的安排之下，转瞬即逝。
每次夜间淬体的时候，萧祀都是在一边喝着酒，看着段追在药浴内静静地洗涤身体内的浊气，然后看着段追悠悠地睡着。
萧祀看着眼前这小子，想到这些年独自一人的孤独，他心底莫名地有了一丝的满足感，就像很多年前谢证还在世，还一口一个师父地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一样。
萧祀思忖着，段追这小子秉性善良，若是寻常经历，将来不论选择哪条路也不会误入歧途。只是，这小子的执念太过强烈，他心底的执念就像一团火焰一样灼热，若长时间经历请神术，说不定哪一天他会被执念所控，终究也会失了初心。
萧祀想到之前对段追说过的话，那也是师父在很多年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当你成为请神师的那一天起，人世间看到的只有执念。”
师父所说不假。
身为请神师之后，他们天生就有一种能洞察人执念的能力，对生魂的感知远远优于常人。而请神一直以来都是一代单传，每一任请神师都要在这茫茫人海中寻找那可以继承其衣钵的传人，再将请神术传于其徒弟，如此往复，一代代传下去。
请神术的由来，身为请神师的他也是知之甚少，曾经听师父说过一二，此经多年早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
只知道，请神术能请神助己，具有毁天灭地之能，也能与死者彼此交易，完成死者夙愿，造福遗孀等。
这些年，他虽然淡出江湖，却也为不少人完成了夙愿，了却了心愿。
亡者复活，不过是执念使然。
而当初亲手杀死的徒弟谢证，也因为心中的执念而误入歧途，在酿成大祸之前他大义灭亲手刃爱徒，可自那之后，他就断了收徒的念想。
看着木桶内淬体的段追，他很明白，段追心底的执念并不比当初的谢证少一点半点，反而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论生魂，还是灵魂，都是执念所化，都属于污秽之物，对生者的影响可是巨大的。不论是从肉身的摧残，还是对精神的污染，若不是一直靠淬体和凝神巩固自身，想他萧祀也是无法长时间浸淫于此，他也不敢肯定哪一天不会城池被毁，失了心智，被那执念夺舍，世间又多了一位披着萧祀皮囊的魂魄了。
他看着段追，陷入沉思，久久没有转移目光。
从前两次请神的事件里，段追被执念的影响远远大于当初的谢证。
这段时间的思考，他还是坚守了之前想法，不再收徒。
萧祀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在合适的时候，他会让这小子离开，到时候的造化与否，执念是否成魔，就看这小子的造化了。
萧祀也注意到了淬体对段追的影响，虽然并没有改变段追的资质，却改变了段追的体质，长时间的劳作和作业段追都不带喘的，想必淬体还是很成功的。
酒过三巡，萧祀已经有了一些醉意，他又一次掏出了怀里的凤头钗看起来。
想到了一些过往的事情。
他还记得，他与顾凝私定终身后的第二天，他很开心得去告诉师父。
师父呆在屋子里，还和往常一样摆弄着一面墙的草药柜，总是为门派里的人配着各种各样的草药包。师父是门派内唯一的请神师，也是门派内唯一的郎中，门派内人员的大小病痛都会来劳烦师父。
“师父师父！”
师父从药箱前的木梯上下来，慈祥地看着十七八岁的萧祀，他想着这小子一定是出去又闯了什么不得了的麻烦来找他解决了。
“又闯祸啦！”
“没有没有！我在师父眼里就是那半大不小的孩子老闯祸啊！”
师父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哼！从今天往后，我就是大人了。不再是师父口中的毛头小子了。”
“怎么，昨晚去怡春院过了一夜！？”师父一脸坏笑地盯着萧祀。
“哼！师父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萧祀在这里发誓，我这生绝对不踏足那烟花之地。”
“那若去了呢！”师父反而自顾自地去整理下面放药材的格子去了。
萧祀跟在师父的后面，信誓旦旦地说：“我萧祀若去了，我就是小狗。”
“呸！”师父一下子合上药箱，又说：“你这小兔崽子发誓顶个屁用。”
“哎呀哎呀！我来跟师父不是说这件事的。”
师父又去整理其他的药箱去了。
萧祀一直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跟着。
“我昨晚跟顾凝求婚了，师父快帮我去顾长老那里提亲，我要明媒正娶顾凝。”
师父一阵惊愕，摆弄草药的手停止了动作，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是好消息。
师父的反应有些出乎萧祀的意料。
半响，萧祀忍不住唤着师父。
“师父，师父，您老怎么了。”
“你喜欢她吗？”
萧祀赶忙点头，生怕慢了一点让师父觉得他在开玩笑。
师父又沉默了。
半晌之后，师父说话了。
“不行。你们不能成婚。”
“为什么！？”
十来岁的萧祀正被求婚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进去反对的声音。
“因为，她是我们轮回宗的圣女，她的使命是为轮回宗奉献自己。”
“又是圣女！从小就因为她是圣女，她失去了自由，现在又要她奉献自己！她就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吗！？”
萧祀对顾凝圣女的身份很是抵触。
“没有。”师父遗憾地摇了摇头。
萧祀不敢相信地看着师父，眼里有了一丝愤怒的泪光。
“孩子，从我们成为请神师的那一天起，我们的命运就已经既定了。而顾凝成为圣女的那一天，她必将为那一天的到来而奉献自己，这就是宿命。”
“又是宿命！”
萧祀愤怒地跑开了，留下了一句话：“我不相信宿命！”
在多年以后，萧祀只能在睡梦中回忆过往的种种，也相信了命运使然。
从那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都将难眠，直到在酒醉中沉沉睡去。
天色微明，一缕阳光顺着屋顶的天窗照射在段追的脸上，透过眼帘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师父又一次的侧卧在椅子上睡着了，那一片白色的长发耷拉在一侧，眉宇之间眉头紧皱，似乎梦到了不开心的事情。
这段时间的淬体，段追感觉身体比以前好了太多太多，整个人感觉清明了不少，身上的浊气早就清理干净，木桶内的药水还是那淡淡的绿色，清香之气沁人心脾，他现在也分不清身上的味道是药水的味道，还是自身散发的了。
段追出了木桶，穿好衣服打算为师父做一点早餐的时候，他被桌上一个翠绿色的凤头钗吸引了注意力。
段追走到师父的身边，看了眼依旧熟睡的师父，他忍不住端详起凤头钗来。
龙凤呈祥中凤代表女子，从钗子的款式可以看得出女子的饰品，想必是师父送给某人的定情之物，那个人应该叫凝儿。
段追记得师父曾经提起过这个名字。
想必是师父当初送给爱人的发钗。
段追看了眼师父，喃喃自语了一句：“这是师娘的钗子吗？”
睡梦中的萧祀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眉头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然后渐渐舒展，似乎梦到了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