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药山风清日耀,浩浩风来,松柏尽皆低头。
那吕去归身法快捷无比,如烟似雾,一阵儿东,一阵儿西,叫人摸不清门道,陈旷原先追的最紧,此刻已落在了最后,反是余何意丝毫不差,竟能和吕去归一较高低。
吕去归注意到此,自省道,江山能人辈出,我却不能轻忽了天下豪杰。
奔行数百米时,忽听得山斜径顶巅处,传来一阵长笑之声。
霎时间,犹如江海奔流,波翻雪浪,直上青霄,云气聚合,四下里隆隆作响,直叫人身战手震。
三人向着发声之地赶去,惟恐稍迟了些会儿。
百药山,山顶。
在此旁人都不知处,有一座风凿雨刻的棋石,石侧,有一株不知春秋的老柏,柏下,有一位负伤盘坐的老叟,和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
奇花色绚,幽鸟声频,此刻别无它音,然而谁人听闻?当年烈焰焞焞。
庆见空难得犹豫,从容道:“成王败寇,恃强凌弱,叔叔,这才是江湖正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庆平生长笑起来,笑得老柏树枝叶颤颤,山峦中雾气漫漫,笑罢了,他脸色一变。
“如今你为王,我为寇,何必再说些虚言妄语,来坏老朽视听,你动手吧。”
庆见空此刻傩面已除,才见得他半张右脸均是火烧后的疤痕,凹凹凸凸,分外可怖,这会儿脸上如罩严霜,疾步上前,扬起了右掌悬空,只要一掌,便可叫他身死当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于沉默无声中,一道劲气直冲柏籽而去,老柏飒飒簌动,落果而下。
其中一枚,正中了步步逼近的庆见空,只见他眼神一凛,立时旋身避开柏籽。
但另一枚隔空与柏籽同时瞬发而来的梅花形铁镖,却险险得擦过他的臂膀。
原来是余何意与吕去归率先赶到,眼见情势不妙,余何意立刻使出一招明心拳法中的双掌齐运,震落了其中一枚柏籽,而吕去归则是发出了他的成名夺命镖。
陈旷此时方到,喊道:“前辈!”
吕去归扬扇得意笑道:“可惜了我乃是个正派人物,要是在那镖上擦了点儿毒,今日功劳,岂不在我?”
说罢了一瞥在场众人,却见各个面色肃然,全无一个有空欣赏他的自得其乐。
正此时,庆见空忽然一笑。
“叔叔,你义薄云天,为天下人所敬仰,怎么就不知道低下头来,看一看你的侄儿。”
庆平生的脸色霎是难看,只是问道:“我如何不曾看你。”
庆见空已从腰间,抽出一尺黑棍来,自陈旷与余何意二人见他以来,从未见他使用过兵器,总是以一掌化功大法横行无忌,无往不利。
如今他手持兵刃,叫余何意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他再没回答一句话,这样的对话在他幼年时,少年时,青年时,已发生了很多很多次。
多到,他也无须再问了。
然而今日,在此景此地下,庆见空忽有灵感,便又问了一问。
这一问,也许就是他叔侄二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正在此时,忽然有日光一烁,是庆见空腰间圆镜一晃,晃得余何意急闭上眼,下一瞬,庆见空拔足而起,一掌隔空击向陈旷,另一手持棍高举劈落余何意。
吕去归退开数丈,一镖袭来。
余何意虽是闭眼,却下意识矮身相避,在闪躲中,右手拔出了背上长剑,左手抽出了腰间软剑,清风子母双剑法,至此才现本貌。
陈旷提足纵起,落点于松柏之上,哪怕他掌力雄浑,此刻荡扫而开,也早不足为虑。
庆见空滴溜溜地转了半圈,先避开了梅花铁镖,又闪过了子母双剑,最后往陈旷处袭杀而去。
余何意身如飞箭,一剑高举,一剑低挑,两剑翻飞间互补长短,剑势繁复中又见真章,融杂了江湖上不知多少名家的杀招,逼得庆见空将棍来挡,以足来蹬。
庆见空一脚踢向了余何意手腕,另一棍横住了余何意右手重剑,冷嗤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说些更应景的。”吕去归戏谑得声音在近处响起,余何意不敢稍分心神,只闻他说:“例如……三人齐心,合力断金。”
一语尽止于此,吕去归终于掏出了他的兵器,铿锵声不绝于耳,余何意勉力撑持,陈旷的支援终于来在眼前,华山派的一招探骊得珠,在他手中运用得如臂使指。
那剑招歪歪斜斜,迅猛而来,庆见空一见此招,双目中迸发出怒色,竟不顾旁人攻势,不闪不躲,自运一掌,往陈旷心口打将而去,显然走得是以伤换伤的路子。
余何意稍有余力,才看到吕去归掏出的兵刃,竟是数个精铁制成的圆环,每一个上都有细细密密的洞眼,数个圆环间还各自相连,甚为奇特。
此刻那些圆环已套住了庆见空手中黑棍,逼得他以力抗衡。
陈旷往后一个倒转身,在半空中翻了个箭斗,左足在柏树的枝干上一勾,身子已然定住。
可是毕竟躲得太迟,他心口已中了庆见空一掌,此刻口吐鲜血,内息混乱,余何意趁此时机,一招软剑往庆见空喉口逼去,招式奇诡,剑走偏锋。
这一剑来得无声无息,让庆见空直到剑尖逼近才觉异样,闪避已经不及。他便深吸了一气,浑身凝做一团钢铁一般。
正是庆见空幼年便随庆平生修习武学,一直保持着童子身,练得是内力护体的金刚不坏法门,那软剑抵至他喉口,再不能进。
余何意运劲再逼,却只逼得剑尖弯转。
庆平生其时就在松柏之下盘坐,慨然道:“他的罩门就在腋下极泉穴。”
他这样一句提点,对庆见空来说,无异于晴日雷鸣,震耳欲聋。
但庆见空只来得及在半空中望了他一眼。
也只来得及看这最后一眼。
吕去归正在和他角力,两人各拽着兵器发力,都不能得胜,此刻吕去归听得指点,一个扭身反手一指,正点中庆见空的腋下命门。
倏忽间,庆见空身体犹如舟船漏水,皮鼓漏气一般,软了下来,余何意见此良机,当下调转剑身,右手所持重剑便一举当胸穿过。
霎时节,庆见空睁大了眼,瞳孔凝而后散,无力的摔落在地。
血花当胸绽放,余何意一转剑柄,拔剑而出。
飒飒血声尽落于草木泥土之中。
庆平生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