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磅礴大雨来的猝不及防,雨点如豆子般哗啦啦地打在民舍屋脊上。
在淋漓暴雨中,铁马与蒋幡皆浑身湿透,但却纹丝不动。
此际天空雷鸣闪烁一阵,呜咽声贯彻乌云低吟不绝。
街道两侧,檐下雨珠成串,雨花雀跃。
蒋幡站在原地,冬日的雨水拍打着挺拔的身躯,纵然周遭已寒冷无比,可这名老人却魏然不动分毫。
只因他此刻浑身的血是热的,是烫的!
至于原因,何其简单!
那就是他的对手是那个威震江湖的铁马,是那个师承北国第一刀客的弟子!
所以对上一名真正的高手,他是兴奋的,心跳也已止不住地加快!但他不表现出来,只因他懂一个道理。
要知道高手对决,其中关乎生死的要素很多。而!不动声色正是其一!
毕竟,展露情绪就意味着暴露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
所以他不动,站在暴雨里,将亢奋藏在心里,将冷漠涂满全身。而为的,就是保持警惕与冷静!
当然,这一点,不止蒋幡表现如此。
铁马也是如此!
他手持油伞,刀在鞘中,右手垂下无动于衷,脚踏青石好似稳如泰山!
纵然此间雨势激烈,雷鸣暴躁难扼,他犹自心神自在,恍若跳出躯窍凝神静待!
所以两者皆是这般沉着冷静,那么试问谁会先出手?
不!
谁也不能出手!
而且他们不但不能出手,还要耐心地等!
至于等的,恰恰不是破绽,而是时机!
而这个时机,不是他们双方给彼此的,也不是因为自身的错误行为从而显露的!
而是天!
只有天才能拉开这场死斗的序幕!
只有天才能敲响这场死斗的铜锣!
但此刻天色暗沉的街道已渐渐显得寂静无声,另两人在对视之间仿佛有那么刹那惊讶地发觉,自己都进入到一种奇妙的状态里。
仿佛世界陷入到一种虚无的空灵。
仿佛眼前一切的景象都已变的无限慢!
而这种感觉的解释很玄奥,在道家中有着元神出窍之说,在佛家中则有着坐化观自在的释解。
但就是在这一刹那,两人都已沉浸在一股莫须有的恍惚中,仿佛都觉得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好比蒋幡看到雨珠从视野里缓慢落下,如薄冰般砸在青石地里,如娇嫩的花儿般盛放。
而铁马目睹闪电如瀑布般从天空倾泄流下,神采奕奕地在眼前闪烁夺目雷芒,最终烟消云散。
但随着这些令人痴迷的景象逝去,两人最终看清的是彼此,听清的是如雷贯耳的湍急雨声。
以及骤然捕捉到的时机!
唰地一下,蒋幡陡然反掌在腰侧,浑身一震洒落滴滴雨露,双目凝重直视前方,率先踏步冲了过去!
淋漓暴雨敲打着胸膛,蒋幡犹如缩地成寸骤然来到铁马身前,以掌做刀就当头劈下!
但铁马临危不惧,抄起刀鞘横在身前一挡!
轰地一声铁器震鸣,铁掌与刀鞘如两军对垒不相上下。但蒋幡那恐怖的力道实在大的出奇,余力不但震的周遭雨水散成一个饱满的圆,更将刀鞘拍的现出一条裂纹!
可几乎在同时天际雷鸣骤起,雷蛇于乌云中窜涌就犹如刀鞘裂纹,袭向远方的霎时间里,在低吟声中闪烁起刺目白芒。
照亮了整条涉水街的瞬间。
也照亮残破刀鞘中的森寒刀刃!
只见铁马将刀鞘在鼓掌间翻转甩开了碎片,握紧的骤然间就径直破开风雨刺向蒋幡的喉咙!
但蒋幡面临刀鞘是何等不屑,虽然他明白铁马是在尊敬自己这等老前辈的身份,刻意以鞘代刀来表明心意,可他蒋幡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伪君子!
那自当绝不姑息!
所以面临这等挑衅他没有丝毫小觑,反而大步踏前运起全身内力于掌心,铁掌恍如山岳般直接袭向刀鞘!
但就是这浑厚无比的一掌,在与刀鞘对撞的顷刻间,不但震起刺耳的兵铁交鸣,也引来了一声震撼天地的雷鸣!
隆隆声中,刀鞘登时被震的支离破碎。
那些碎片飞散,落在湿滑的青石地里响起一阵叮当脆响,紧接着蒋幡就看到了一道刺目的光!
铁马的眸光!
只见铁马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蒋幡,在震撼天地的雷声与雷光中,在白昼般的光芒中,他手中的扑刀醉里如藏蛇蜕皮般脱离了刀鞘的束缚。
在耀眼的雷电光华中现出真身,并且势不可挡地一往无前!
洞穿刀尖的手掌!
蒋幡惊骇地看着,他看着那柄锋芒四溢的扑刀醉里在雷光中割开自己的掌心,穿过手腕的肌肋直直抹入手肘才堪堪停下。
雷光缓缓消逝。
雨声又重回大地。
血,与雨交融。
街道中央两人保持着站立姿势,彼此面容已近在咫尺。
蒋幡喘息着,他眯着痛苦的双眼,注视着铁马。
他说:“这一刀,你藏拙了。”
铁马平静地说:“前辈赢在气势,可输在了自傲。”
蒋幡恶狠狠地重重点头:“不错。我输在目中无人,也输给了自己心中的怒火。这一刀,我输的不冤枉。”
铁马颔首低头表示敬意,说:“前辈输的的确不冤枉,我赢的也不漂亮。”
可蒋幡闻言突然仰起头,露出了狰狞一笑。
他说:“你赢的不漂亮,但我输的也不干净!”
他话音刚落,突然疯魔般挺直身躯!
草鞋踏着污秽的水泊继续前行,竟将手肘里的刀锋野蛮地在推进,一直到洞穿自己肩膀的同时!
狠狠打出一掌!
这是极其疯狂的反击!
这一掌也是蒋幡倾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这一掌打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就打在草上飞给铁马留下的那柄飞刀上!
刀柄已抹入铁马的胸口,原本就止不住的血流的更凶!
但铁马没有退步,纵然他身受这一掌,但侥幸的是这一刀擦着心脏而入,并没有要走他的命!
所以他还站着,没有愤怒,而是蹙着痛苦的眉头看着脱力的蒋幡。
蒋幡撑着膝盖看着他,高声问:“现在你明白了吗!”
铁马竟露出微笑说:“我明白了。”
蒋幡也笑了,只是他像是嘲笑般质问:“你明白什么了?!”
铁马笑着说:“前辈在劝我到此为止,劝我回头是岸。”
蒋幡嘶哑地大笑起来:“既然你明白,就该听老前辈的话。毕竟只要你在走下去,插在你身上的刀只会越来越多,而你一定还走不到楚王面前,你就已经死了。”
铁马笑着摇头:“不。我必须走下去。”
蒋幡笑声戛然而止,半晌,他瞪着铁马质问:“你还是要去?”
铁马点头:“一定要去!”
蒋幡百思不得其解,他追问:“可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一句不轻不痒的话,为了证明自己不怕死?”
铁马还是点头:“对。为了说一句话,为了证明自己不怕死,所以我得敢朝前走,敢拿命去告诉楚王我不怕死。”
蒋幡登时又笑了,他还是嘲笑,还是像看一个疯子般看着铁马。
他大笑一阵后说:“好呀,这年头居然还有你这样的疯子。”
铁马保持着笑意说:“出来走江湖的都是疯子,如果不疯魔,又怎么在这暗无天日的乱世里活下来?”
铁马说完就准备在迈步,可蒋幡突然大喝:“等等!”
铁马狐疑地看向他,问:“前辈还有什么话要说?”
蒋幡挣扎着站直身躯,依旧恶狠狠地盯着铁马说:“你既然一定要去,就别忘了带上你的刀!”
铁马看向属于自己的那柄刀,对蒋幡说:“现在拔出刀,你的血就会止不住,你会死。纵然不死,你也会断一条手臂。”
蒋幡一听就笑了,他仰天大笑,在大笑声中突然一把握住扑刀醉里,紧接着怒吼一声就狠狠斩断了自己的手臂!
血,喷洒了出来,在雨雾中弥漫成鲜红的艳色。
而蒋幡不顾血流不止的伤口,只是单手握着刀递过来,面容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微笑。
他傲然道。
“行走江湖,刀客怎么可以没有佩刀?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