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人不出意外自然是跪在地上的一丈八。
倒是第二个人引起了铁马的注意。
这个人正是在竹林和铁马一战而败,但却活下来的辞岭南。
此刻辞岭南已将一丈八扶起,但他的面色已变得很难看。
而其原因正是这满地的尸体,满地的血。
辞岭南放眼扫视大街这幅惨烈的景象,回忆方才在回城之际,亲眼目睹游龙帮一众江湖豪杰引颈自刎,而为的,却是只为能叫铁马不在犹豫。
拔出他的刀!
为此,辞岭南不禁在沉默良久后感叹:“这些都是豪杰,也是我辞岭南最该敬佩的英雄。”
他说完之后又将目光抬起,扫视着在场的过三山一等手握凶器的帮众,而后说:“可你们却配不上英雄这两个字,更配不上杀手这等有魄力的凶名。你们只能算是畜生,心中没有道义的畜生!”
过三山的帮众纷纷低头,眼睛盯着脚下。
他们已觉得惭愧和惧怕,因为虽然地上的人不是他们杀的,但他们却是用他人性命威胁对手的无耻之人!
在江湖里,无耻就是邪的代表,也是站在正义敌对面的宿命之敌。
要知道江湖对决,最该讲的本就是公平!
而公平,则指的是双方对决,那必然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凭自己的功夫以及手上的利器。
在生死之间争夺胜负!
这便是江湖的规矩,最简单的规矩,也是江湖侠客最为崇尚的铁规矩!
可现在规矩被打破了。
被无耻的人用无耻的行为打破,那么辞岭南就必须做出惩罚!
毕竟辞岭南是要面子的汉子,在江湖中也是素有‘义薄云天’赞誉的人物。
所以他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名誉被自己的手下玷污,且罪魁祸首竟是自己的结义兄弟?
于是他看着一丈八,对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兄弟沉声说:“从今以后,你将不是过三山的三帮主。”
一丈八犹自低着头,情绪低落地回答:“是。”
辞岭南继续说:“并且从今以后,你也不在是我辞岭南的兄弟!”
他话说着,一把将自己的短衫撕裂,然后一分为二,松开了手!
残破的短衫落在地上,就在一丈八的脚边。
这个做法叫做‘割袍断义’,意味着他与一丈八的兄弟之情,友谊之情,从此不在有任何勾连!
一丈八眼瞳颤抖,盯着地上的残破短衫,浑身渐渐开始发抖。
人只有在做错事,被指责,心灵受到谴责时才会发抖。而这个影响总是会伴随人的一生,永无止尽地折磨着往后余生。
这一点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一样,是不可避免的诅咒,无关乎你是否能承受。
而这个结果对于一丈八显然是无法承受的。
因为他已明显地颤抖的更厉害,胃里像是阵阵绞痛,令他吸不进一口气息。
可辞岭南没有理会他,毕竟他们已不在是兄弟了。
辞岭南对一丈八做出了宣判,接下来要惩罚的,自然是为一丈八卖命的同伙。
于是辞岭南顾自赤着上身,扫视街道内外的过三山帮众,高声说:“苍天在上,今日为我辞某人作证。在下与诸位的往日情谊就如此袍,不在有任何牵涉。诸位,你们已不在是过三山的人,从此以往,我们是敌非友!”
一众过三山的帮众闻言,登时齐齐抬起头,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们这名昔日的帮主。
而最为激动的则是一丈八!
只见他瞪大叫人惧怕的铜铃大眼,震声大喊:“大哥!”
辞岭南听到这声呼喊却没有转过身,反而背对着一丈八说:“以后就别喊我大哥了,就你今日所做的恶事,我本就应该杀你。可我下不了手,原因你最是清楚。”
一丈八当然明白辞岭南这番话的难言之隐,毕竟他们曾经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而兄弟做错事,辞岭南宁愿选择割断情谊也不杀他。
说明这是唯一的怜悯。
可对于一丈八,这个结果是多么的难以接受。
他的眼已红,拳头已握紧,盯着辞岭南的后背,视线突然移向桥上,看着他最为敬佩尊敬的二哥两不厌。
可是两不厌没有说话,他也没有笑,只是静静地望着一丈八。
但这个眼神被一丈八忽略了。
因为他此刻的心实在太乱,且渴望的只是希望两不厌能为他说情。
可是两不厌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一丈八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抽了抽鼻子就阴沉地狠声说:“好!我走!但是你们记住!”
他大声吼,可吼到一半却突然像是被扼住了脖子说不出话!
半晌,他喘着粗气,终于像是鼓足勇气般大声地喊出来:“我做的绝对没有错!”
他一声吼完就猛然转身,朝着城门冲了出去。
一丈八像是疯了般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据说这天之后,过三山虽然少了一个名叫一丈八的三帮主,可江湖里却多出了一个小魔头。
这个魔头没有名字,且杀人放火什么都做,而最令人记忆尤深的,就是他喜欢将一对兄弟关在黑屋子里,留下一把短刃,让他们自相残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辞岭南已走向桥上,对铁马说:“你绕我一命,我欠你的情。但我兄弟杀了你的人,手段不正,是我这个做大哥的错!”
他说完就眸子一凝,抬手斩向自己的脖颈命门,要以死偿还血仇!
可就听铿锵一声,一面铁扇自破空声中展开,挡下了辞岭南的手!
辞岭南诧异地看着突然出手的两不厌,质问:“你做什么?”
两不厌说:“这不是你的错。”
铁马也说:“不是你的错,你就没必要为兄弟做的错事自尽。”
两不厌继续说:“你已将他逐出帮派,他的错自有天来判罚。而且若要论及对错,这都是我们的命太过低贱的错。”
辞岭南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
两不厌说:“大哥,你可曾听过,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句话?”
辞岭南点头,但不明其意,于是等他说下去。
两不厌解释说:“燕子筑巢,总是会挑选在屋檐之下,屋檐越好,就能遮风挡雨。所以燕子也不笨,知道挑选好的屋檐来筑巢安家。”
铁马听到这句话,当即就跟着说出了自己的理解:“可是贵族的府邸一向都很爱干净,会派人打扫,燕子的巢自然也会被毁掉。所以它们只能迁徙向平民百姓的屋檐重新筑巢,而百姓只顾着自己的生活,自然就顾不上赶燕子走。”
两不厌似是听到了满意的见解,就顺着点出了重点:“所以我们这些江湖中人就像燕子一样,都是为了活的更好,能有更好的家。只是这么做就要付出代价,比如秦王答应只要我们杀了铁马,覆灭游龙帮,那么就能接收游龙帮的地盘。”
铁马苦涩地说:“只是为贵族做事,就要一直做下去。如果有一天你做的不好,甚至不做了,你就被剥夺权力,甚至是处死。”
两不厌满意地颔首,感慨地说:“是呀,所以我们就是燕子,权力就是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屋檐,而迁徙这个词对于我们而言,就是从生,迁徙向死。”
铁马惋叹:“毕竟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那就再也无法回到以前平庸的生活。”
这句悲戚的理解令两不厌感同身受,可他忽然话锋一转,语调高昂地说:“那么我们是否能做出改变?”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看着铁马,铁马反问:“怎么改变?”
两不厌抿唇一笑,问了铁马一句:“你可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卦象?”
辞岭南一听就蹙紧眉头,严肃地说:“怎么?你难道还信你算的那一卦?”
铁马好奇地问:“这一卦到底说了什么?”
两不厌神神秘秘地说:“据卦象一说,破军星光芒大耀。所以我算出你此次出城不但不会死,而且一定能活着回来。”
铁马看向辞岭南问:“而你和一丈八不相信,所以你就出城来找我。”
辞岭南说:“我当然不信卦象,我更信自己亲眼所见。”
两不厌悠然地说:“现在你已亲眼看到。”
辞岭南说:“是。铁马的确活着。”
两不厌缓缓点头说:“所以我在这里等。”
铁马说:“你说你在这里等我是为了跟我说一句话。”
两不厌说:“是。”
铁马说:“可是我觉得你这句话一定还没说完。”
两不厌干脆承认:“不错。”
铁马说:“那你现在就可以把没说完的统统说出来。”
两不厌简单明了地说:“我要说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拜托你去跟秦王说上一句,今日的游龙帮,明日亦可能是我们过三山。所以我们这群栖息在西京的堂前燕若是在将来被赶尽杀绝,那么我们就会迁徙。”
铁马眸子一缩,重复问:“迁徙?”
两不厌看着他,言辞深沉地说。
“是的。我们会从百姓家飞到贵族檐,从生,迁徙向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