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寄奴伏在袁承天肩臂仿佛睡着。他见她如婴儿般的睫毛上满是啜泣的泪水,心想我还是不打挠她吧!他将她负在背后,展开轻功不一刻重回神农山庄,将她放在闺房,便转身而出,心想:这轩辕神剑却不能留在此间,否则辜负了陈平陈大哥一番良苦用心。他翻身一路寻到范去病的住所——因为这些时日他已经对这山庄了解一二,所以很容易便找到范去病寝室。只见寝室灯灭,看样子他已入寝,四下无人。袁承天见状心中叹息,心想不知这范庄主将这轩辕神剑藏于何庄?忽然静夜之中传来桀桀笑声。袁承天转头,只见范去病已然站在他面前,负手于后,不喜不怒地看着他。袁承天很是吃了一惊。
范去病道:“小兄弟你没死,全赖我的寄奴救你?否则你只怕已死多时!”袁承天道:“人心鬼域,世间莫过于庄主你了!”范去病闻之颜色不少变,似乎不为其言语所动。过了好一会才道:“小兄弟你大约也见到那山窟中的骸骨,以为范某心狠手辣,其实不然,他们一个个自认名门正派,实则暗中行打家劫舍之无耻勾当,他们的不义之财范某取之又有何不可?”他见袁承天脸上显出鄙视之意,便又说道:“说到杀人,范某又算得什么?当年满人入关还少杀人了么?为什么世人大都忘却了,不思自己的故国?而今一个个乐在其中,反认他乡为故乡?在下杀得这区区几个人又算什么?”他说的话似是而非,多有强辞夺理之意。袁承天也懒得与他辨解,说道:“范庄主其它事我管不着,我只问你拿回轩辕神剑,其它之事一慨不问。”
范去病仰天格格笑道:“小兄弟你这话似乎也不太对,这轩辕神剑本来是无主之剑,谁有本事得之便归谁!”袁承天见他说话不可理喻,便道:“范庄主你既然这样说话,那么在下只有出手拿走了。”范去病道:“却要看你有没有这能耐?”两个人一言不合,范无病这时心中有气,心想:在我神农山庄,岂由你撒野!袁承天目中有火,心想:表面大仁大义的人,私下却如此不堪,真的让人齿冷。范去病出手如电,决不相让,在他要一掌毙其性命,这样一来轩辕神剑便理所应当落在自己手上,那么这泼天富贵便可以自己一人独享——要知道故老相传这轩辕神剑之中藏有绝世宝藏,任何一个人只要得到它便可以富可敌国,甚而招兵买马,可以称雄一方,与皇帝一较高下未使不能。
袁承见他出掌狠辣,招招向着自己要害招呼,可见其意在杀人;而自己也不可以故念旧情,否则只要自己稍有仁慈,手下出招稍慢,便有性命之危,是以他收起自己的仁慈之心,不再故念旧情,所以全心全力以对。因为范去病居住在山庄最西北处,因为他一向喜欢离群所居,讨厌尘世喧嚣,喜欢陶渊明先生一般的生活,可是心中却五尘不净,藏有私欲,是以杀人放火,利欲薰心!
范去病五十招已过,见这少年似乎愈战愈勇,心中暗暗惊诧年纪轻轻竟然有此武功修为,——其实他哪里知道袁承天身受师祖之毕生之内功心法,是以武功精进许多,是常人所不能比拟,便是与当年武当、少林掌门几乎可以争一日之长短,几乎不落下锋,遑论余者他人!时间一久,范去病心中不免焦燥,心想自己堂堂神农庄主,在此地也可说名望不浅,难道今日便要折戟于此不成?不行,自己一定要将这小子灭了,否则传扬出去,自己何以为人!他想到此处,忽然想到轩辕神剑是为神兵利器,可说杀人无数,遇人杀人,遇鬼杀鬼,遇神杀神,无往不利,现在自己武功不能为胜,何不以轩辕神剑杀他。想到此节身子跃出圈处大声道:“且住……”他话音一落,身子已窜出几丈开外,几个起落已到一间大屋之前,双手推开房门,抢身而进,再出来之时手中已然持有那轩辕神剑,只见剑已出鞘,光芒夺人眼目,杀气四溢,连树叶都萧萧作响,为这剑气所迫,可见这轩辕神剑杀气之重,已非世间一切兵器可与比拟!范去病满以为自己手有这轩辕神剑可以杀了这袁承天,可是他那里知道,轩辕神剑通灵,识得本来主人,所以他虽拥有,然而不得其便,每次眼见便要刺到袁承天要害,便不受控制,往往走偏,气得范去病直顿足。其实他那知道世间神兵利器,多是仁者居之,便是奸邪小人一时拥有,也不得长久,因为世间多是正义长存,是以浩然正气代代相传,而不至湮灭也!
袁承天见他手持轩辕神剑,仿佛着了疯魔一般,对自己毫不留情,以诛杀殆尽才解心头之恨。袁承天便步走轻灵,偏偏不让他得逞。这样一来范去病更加气恼,心想:好小子,你敢消遣老夫来着?所以将手中轩辕剑更加舞得风雨不透。袁承天只以一双肉掌对敌这范去病掌中的轩辕神剑,而犹有不落下锋,这样看来这范去病武功不在袁承天之上,而在其下,高下立判!
范去病见一时不能得逞,可说无计可施,心想今日拾掇不下这小子,可真是贻笑大方了!忽然寄奴叫道:“爹爹,休伤袁大哥!”不知何时寄奴现身此地,只见她双目满是泪水,说不出的委屈,一边是爹爹,一边是袁大哥,无论谁受伤他都不愿意见到,可是现在两个人相杀的紧,似乎听不进别人的言语。她内心长长愧疚,心想袁大哥你为何不离开山庄,偏偏又来?是了,定是为了那轩辕神剑,否则他只怕早已离开此地了,——原来他心中惦记得是那把轩辕神剑,而不是自己,原来是自己痴情,一厢情愿,人家也许根本就瞧自己不起,是自己多情了,——不对,袁大哥不是这样无情无意的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心不藏奸,光明磊落,心如皓月,世间如他这般又有几人?
范去病此时已入魔道,心魔已定,只是想着尽快杀了眼前之人,将这轩辕神剑据为己有,只是他忘了袁承天才是这轩辕神剑的原来主人。他这样做可说是全然忘却了自己为一代掌门,做出如此不堪之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说心肠鬼域!忽地他将手中长剑掷出,刺向袁承天。因为两人距离过近,袁承天似乎避无可避。而寄奴就在身旁,她眼见袁大哥受难,岂有置之不理,是以不加思索扑到袁承天身前。轩辕神剑一下子刺穿她身体,血流如注。范去病大叫一声,“寄奴你何苦……”再也说不下去,便扑倒尘埃!只见寄奴目光转动,脸上殊无痛苦之状,仿佛道者得悟生死大道,眼见光明,又似脱离苦海,得以自由。她弱声道:“爹爹你不要悲伤,人生总有生死,只不过早晚的事,又何苦恋生俱死?……爹爹,你将轩辕神剑交还袁大哥吧!……因为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又况且他胸怀天下,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也许将来匡扶天下非他不可……”范去病不待她说完,怒道:“如果不是他,你怎么又会死!”寄奴见爹爹毫无悔改之意,心中更伤,道:“你何苦执迷不悟,如果不将剑物归原主,我死不暝目!”
范去病道:“待我杀了他……”忽然他不再说话,因为他心脉因为伤心牵动过甚,是以内功心法入了魔道,便经脉走火入魔,便不得自由,非但手足不能动,更兼口不能说话,只有任凭对方杀戮,——只是袁承天又岂是趁人之危的卑鄙无耻之徒,所以并不动手杀人。寄奴目光转动,忽然神情一震,比之前好了许多。袁承天知道这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所以心下甚是担心,心中说不忧愁苦恼,不由想起南华真人说生死,众生蝼蚁,皆是平等,所谓高低贵贱,只是刹那间事,所谓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他所遇女子非殁既无,多是罹难,岂难道是自己天煞孤星所引起的,如果不是,为何先前她们总是平安,反而是自己来到之后,横生枝节,祸事连连,皆是不可解!
寄奴用尽余力说道:“袁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答应我?”袁承天目中含悲,轻声道:“可以的,无论你有什么请求,我都会答允的。”寄奴脸上现出笑容,道:“袁大哥,我好冷,你可不可以抱紧我?”袁承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如雨下。寄奴温柔以待,她并不觉得痛苦,又道:“我爹爹走火入魔,心脉已失,内力乱走,如果无人出手制止,只怕要死;袁大哥你一定要答应我……”袁承天几乎无法说话,他本就多愁善感,悲天悯人,从来看天地万物皆是悲伤,似乎在他眼中没有快乐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是在衣食无忧中度过,有爹娘呵护,而他却要承受成年人的颠沛流离,受尽人世间的苦难!在黑暗中也无人怜悯他,他只有一个在无尽的黑暗苦难中孤勇奋战!也许这一生生如小草,而死如尘埃,不会在这尘世之下留下耀人的事迹,可是世间众生不都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是万古常青的宇宙却恒古如一,月依旧挂在天宇,日依旧升起东方,而尘间朝代更迭,人物英雄多是湮灭消失!
袁承天哭着答应她。寄奴说完这话,再无遗憾,头一斜,静静躺在袁承天肩臂,瞑目而逝,嘴角现出丝丝微笑!袁承天见状,更是悲痛难已,他不明白上天何其不仁,以天下众生为刍狗,为何不广施仁慈,让众生得享福祉,而世间充斥着罪恶,不见善良?
他将寄奴放在旁,轻轻拔出轩辕神剑,用布条包扎她的创口,触手寄奴身体冰冷,心中更悲。范去病虽不能动作,但是目中满是怨怼,心中愤愤不平,因为在他看来是袁承天间接害了寄奴。他却不以为是自己居心不良,害死女儿?袁承天盘膝坐在其身后,以指为穴,封其几处乱走乱撞的几处大穴,然后便以指输入正气,引异经脉重归正道。过了好久好久,只见范去病神色好转,四肢可动。袁承天收手起身,抱起寄奴而去。范去病怒道:“你干么?还不快放下我女儿?”袁承天冷冷道:“我将埋葬了,脱离苦海,你不要拦我。”
范去病刚刚追出去,便觉得血往上冲,头脑晕眩,便不敢再行去追。袁承天迈开大步,已是几里开外,远离这神农山庄,可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万千悲苦,觉得寄奴的身体越来越重,身温不复存在,冰冷的可怖。
山林寂寂,四下静俏俏,月亮爬上来,眨眼看着人间的生离死别,世间一切都变,唯有天上星月星辰似乎各行轨道,万年不变!有时袁承天便自问我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生前谁是我,死后我是谁?这些皆不可知!也许天机机密,冥冥之中天道如此,地上凡人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用背后取下轩辕神剑,以剑掘墓,不一刻一个土坑便成。他恭恭敬敬托起寄奴冰冷的身子放入土坑,用土掩埋!只见土块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心中说不出的酸楚!想想几日前还明媚如花的少女,倾刻间阴阴相隔,已是人鬼殊途,想想怎不令人悲伤!可是过往之事仿佛又见眼前,心中五味杂陈。他将一块大石块放在这香冢之前,以剑刻字,“范姑娘寄奴之香冢”。刻写已毕,复又拜了下去,心中默祷祝寄奴姑娘那世脱离苦海,既得快乐,再无愁苦烦恼!
他又抬头看看看东方只见启明星已在望,天似乎也快黎明,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沉甸甸,总是不快乐。轩辕神剑物归原主,失而复得,袁承天该当欢喜才是,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虽然他救转范去病可以四肢活动,但是却不可以以武伤人,因为虽然经脉可以运行,然则内功心法都已不可习练,否则如果再行走火入魔,便无法再习练武功,所以这范去病以后再也不可以行凶害人,不足为患了!
他将轩辕神剑插入背后剑鞘之中,心想且回京师,再作计较。
这日,正行之间,忽见几个人交头接耳鬼鬼崇崇,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袁承天心下大疑,便尾随其后,来到一处山岰,只见一片平地之上正有一人踞高而下,指指点点,似乎为这一众人的首脑,意态昂然。袁承天看得眼熟,一时说不上来是谁?心中暗暗诧异,便下定决心要跟随他们看他们要做什么?忽然那为首之人开口说话:“咱们此行要谨小慎微,潜入京城,混入禁城,——因为五月初六日是多铎的六十寿诞,百官庆贺,更有皇帝与驾亲临——因为这多铎是为摄政王,位高权重,有时皇帝也要听从他的建议,所以朝中官员多有倚仗其权势,可说趋之若骛,声势甚大;皇帝有时也是无法,只有听之任之!想这嘉庆少年皇帝能有多大能为,所以可说这多铎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也要效仿当年曹孟德;只是他忘了此一时,彼一时,只怕未能如他愿!”下面便有人问道:“请问紫微堂主,此话怎说?”这紫微堂主道:“这少年皇帝看似什么事唯唯喏喏,似乎毫无主见,听命于这摄政王多铎,实则不然,他是深藏不露,也可以说隐忍不发,一有时机便龙跃九天,势要杀人,只怕将来这多铎死相很难看,尸骸无存也未可知?”袁承天听这紫微堂主所言不差,也可以说是真知灼见,一眼看出嘉庆皇帝城府极深,岂是他人可比?
再者他心中更是庆幸,袁门有此得力干将,何愁将来不成大事!——原来这一伙人是袁门余众,自赵三槐,沈冲和石万涛亡于朝廷之手,袁门余众便四下分散,隐藏起来,厮机而动,只待一有时机便风云再起,重整河山;只是未见少主,四下探听无有消息,也便作罢,其实他们那里知道他们的少主尽在颠沛流离中,天南地北,自然无从得知消息。他们私下便拉起一帮人马,重建紫微堂和朱雀堂与青龙堂三大分堂,各自为政,各自行事,奔走江湖南北,拉拢天下英雄为其所用,奈何此时人人都想着荣华富贵,谁也不肯去为了那虚无飘渺的事业去奔波,所以袁门不见起色,只因没有少主袁承天加持,所以总是师出无名!
紫微堂主又道:“今次咱们弟兄潜入京师,混入表演狮子贺寿团队,以事行刺之实,杀了这多铎奸贼——这些年他着实派了不少清廷的官兵捕杀天下义士,咱们袁门弟兄多有死伤,可是全是拜他所赐,所以咱们此行一定要将其刺死,否则那些枉死的英雄好汉也不会瞑目!”他说得咬牙切齿,义气同悲,誓与这多铎不共戴天之仇,其实更有深一层的原因,这些年多铎以天子之名行残民之逞,将民间苛税成倍增加,以至民怨四起,多有不堪重负,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之人,民不堪其扰。朝中虽有中正之士向皇帝谏言取消苛税,但是奏折往往留中不发,不知何故?而那些向皇帝谏言的忠心臣子不日便被皇帝下诏,出京外派,不在京城任职,而且多有路途之上遇有劫道山贼而杀之者,是以朝中再无人敢上言皇上;便是一向与其不和的和硕亲王舒尔哈齐也缄口不言,似乎也怕惹祸上身,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求平安!于是乎整个朝廷似乎都把持在这摄政王多铎一人掌控之中,大有不臣之心!余众都齐声附和道:“杀了这祸国殃民的奸贼!”袁承天心想可不是,嘉庆皇帝仁心爱民,天下每有天灾便令吏部下令开仓放粮,以救天下百姓,可说他是个大有作为的皇帝,奈何朝中多有奸佞,所以有时往往不能够随心所欲,很是苦恼!
众人又说了些小心行事之类的话便各自跨马而去,荡起一阵阵烟尘,将日月遮住。袁承天本来就要回京,今日撞见袁门的兄弟计谋要行刺这多铎,心想自己可要助这些袁门兄弟一臂之力,想到此处,便来到甸镇之上买了一匹健马做脚力,跃身而上,控辔前行,一路上但见花香鸟语,绿树丛荫,时有飞莺掠过,心情不觉舒畅,将这些时日压抑在心头的烦恼一扫而光,心中只一个念头,早到京师,见上清心格格一面也是好的!——却原来他依旧心心念念不忘于情!
京城依旧栉次鳞比,人烟辐辏,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一派的繁华。袁承天不由想起自己那年初到京师与清心格格同行,自己见这京城繁华,便觉心下好奇。而清心格格则暗中笑他天真无邪!那时两个人心中无邪,与世同行,说不出的欢喜,好想一辈子走下去!可是人间变故多生,往往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命运多是不堪,上天从来不怜悯苦难中的人!而今京城还是原先的京城,只是物是人非,触景伤情。尤其走过将军府,心中的悲伤更是一涌而出,难以扼止,只有无尽的想思!虽然清心格格下嫁将军府,而是两个人依旧心灵相通,依旧忘不了昔日的情义!人生难忘是当初!正如纳兰性德所言:人生如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袁承天见袁门中人他们一行弯进一条曲径幽深的胡同,拍开一家木门,走了进去。袁承天住足,见四下无人便也跃过高墙进了院子,只见院中花木葱茂,间有参天的槐树和青竹。适才那众人进了堂屋,正和屋中一众人商议谋划。袁承天跃身轻轻上了槐树,透过浓密的枝叶向屋内窥视。只见那紫微堂主落在左边,正中是位紫面大汉,说话沉重,只听他说道:“你们要加入我们的狮团也无不可,只是这次进宫入禁城上头查察的紧,各位身位名贴可要带上,宫中侍卫盘问的紧,各位可不要连累在下出什么差迟,否则可担罪不起?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之事,所以在下不得不慬小慎微!”紫微堂主微微一笑,说道:“我们都是江湖汉子,只为一睹天颜,见识见识禁城之内的威严,也不虚此行,望班主成全。”他从袖中取出一张一千两银票塞到这班主手中。这紫面大汉见状眉花眼笑,便道:“阁下盛情在下只好收下,却之不恭了。”紫微堂主笑道:“哪里的话,咱们都是性情中人,不分彼此。”紫面大汉道:“赵大哥你明日早早起身,辰牌时分咱们进入紫禁城,到太和殿前广场候皇帝、摄政王和一干朝臣,静候至巳牌时分,待众人来到,咱们便开始演狮给众大臣观看,这时可要拿出看家本领,以讨王爷开心,否则咱们都不好看!”紫微堂主道:“我赵谦自然省的,我会吩咐手下弟兄表演给王爷欢心,以讨赏赐!”这紫面大汉道:“我白式微又岂是贪图那些赏赐,只要不演砸了便谢天谢地了。”原来这狮团班主叫做白式微。赵谦辞别白式微回到另一跨院安息。袁承天心想自己要进禁城却也不难,因为先前皇帝赐于他的腰牌,可以随意进入禁城——可见这少年皇帝把他看做知己,认为这位袁兄弟是个磊落奇男子,不是卑劣小人,所以心仪而且情往,把他当做自己的兄弟看待,可是胜逾别人。因为在他看来这位小兄弟行事做风犹胜先祖,胸有天地,掌有乾坤,济世为怀,心念天下,是为不世出的人物!如果天下说到谁可与之争一日长短,唯有这位袁兄弟,余者皆不入其法眼!
袁承天悄悄地跃下高树,在京城御街长行,孤孤单单街灯照长身影,心中总有莫名的愁苦,一股辛酸涌上心头,一种欲说还休的伤心,是思念,是不甘,抑或是心中孤愤。只见御街两边栽有花柳,夜风吹来让人思迷离,大有不知今朝何夕,试问在这世上谁与我同悲同喜同笑同哭?袁承天几乎便要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舒胸中万千愁苦!想起往昔今日,不见所爱之人,空悲切,无人诉衷肠!沽酒买醉,一醉三千年,销却万古愁!他不知怎么来到一家酒店,只见店伙计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听老板训斥。袁承天叫一壶女儿红,外加蚕豆和豆皮,便一个人苦闷地饮酒。
忽然有个声音传来,“袁大哥,你还喝酒。”这声音听来如此熟悉。他惊愕转头,只见一个如花美人却在眼前,不是清心却又是谁?袁承天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清心格格道:“这些时日我常派府中侍卫在京城走动,访查人的音讯。昨夜我梦中见到你,便心中大喜,便欲上前喊你,不料面前斗然跳出一只白睛猛虎,张口便要吃人,猛可间我从梦中醒来。我便派中府中几名侍卫专在城门守候,如若见到你便速速禀报于我,不得迟延。袁大哥你让清心想得好苦?”袁承天未想到她对自己用情之深,不觉泪下如雨。这本不该如此,可是他实在控制不住感情。清心格格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怨恨我?可是我身不由己,只好委屈求全!袁大哥你不要哭好不好,我其实也伤心的紧!”
袁承天见一旁不远处的店伙计正怔怔然看着自己,觉得自己一时忘情了,便收住眼泪。胡乱吃了饭,便和清心走出小酒店,外面明月照下,只见已近午时,街上行人已是很少。他们来到城西的月老庙,只见此处已无有人,住持也不在,只有月老一个人端坐在神龛之中,看着世间男男女女,只望有情人终成眷属!清心看了月老的神像,情不自禁道:“如若世上真有月老该多好,也不至于让天下有情人天南地北,有时天人永隔。”袁承天在那地上蒲团坐下,痴痴说道:“只怕月老也有心无力,清心额驸海查布对你还好吧?”清心低头道:“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反正我这一生也就如此了?”袁承天道:“他如果对你好,你该当谨守道义,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毕竟你是将军府的人,——而我却是个不祥之人,所以我们不相宜,更况且你与海查布已有夫妻之实,所以……”
清心冷笑道:“袁大哥,你为什么说这违心话?你难道从来就未喜欢过我?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么?你在乎名节,可是我却从来都不喜欢海查布,你看……”她嗤地扯下衣袖,只见左臂之上有那红红的守宫砂——原来她还是完璧之身,从来没有和海查布有肌肤之亲,因为她内心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那笨笨蠢蠢的海查布!袁承天见到她臂上守宫砂,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清心。清心这时气极哭泣,那模样我见犹怜。袁承天只好只承自己不好,错怪了清心。清心也不睬他,只顾一个人哭泣。袁承天真的害怕了,嗄声道:“好姑娘你别哭了,你若再哭,索性我与你一同哭上一场。”清心见他低眉下目地软声求肯自己,这才破涕为笑,用小手锤打袁承天肩臂道:“袁大哥,你碧儿师姐生嗔,你也这样哄她开心么?”袁承天见她问这无缘无故的话先是怔了怔,随后说道:“不是的,有时也哄她,有时我们两个人都倔强,互不说话,看谁先忍不住开口说话求饶,只是多半是我向碧儿认错,她也总是不为己甚,一笑置之!”
清心格格听他说起先前在昆仑派同门学艺,师兄妹之间的情好,不觉心向往之,心想:自己久居京城对江湖阅历甚少,于各门派的掌门一无所知,孤陋寡闻,怎如袁大哥行走江湖,于江湖上帮派人物知之甚祥,自己如能随他远走江湖,那该是多好的事情,只是不能,自己为将军府海查布所绊,怎么可以和承天哥哥无拘无束远走江湖,那诚然是不可以的,也许此生只能囿于这京城之内,再也不可以和他江湖行走,想到此处不由黯然神伤,有种种忧愁,不知向谁说起的感觉?仿佛眼前天地一下子变的小了,似乎只容下她和袁大哥两个人,别的人对她来说无关重要了。
袁承天又岂知她心中所想,见她忧郁伤心,竟不知从何说起。忽然清心道:“袁大哥,你还记得那年我私自出城去伊犁边城寻你,咱们被那苏和泰和红智上人所追杀,一起跃下万丈悬崖,那时节大雪漫天。我便想如果死也要和你在一起,后来……”袁承天见明眸之中尽是依恋,不错这场境曾出现在脑海千万次,那是清心是真要与自己一生一世,——可是他内心告诉自己不可以,因为隐隐觉得两个人如若在一起,必会祸及一人,所以才狠下心来与清心分离,虽然内心是恋恋不舍,可是为了护她周全,让人不得侵犯,所以只有保护她,默默祝愿到找到可以托负一生的人!——孰不知,她心中再无他人,纵使将天下拱手于她,她也不会看上一眼,只因相思入骨,再难割舍!世间的人和事也许会因时间久远而湮灭无闻,但是千古不灭的是爱情,尤如司马相如之与卓文君可谓千古之楷模,不畏世俗人的眼光,这样的勇气岂是凡人可与之比拟?袁承天诚然做不到,他总是守礼如法,所以才悲苦,才孤单戚戚,无人问我痛!只有埋葬在心底里!
忽然长街一端有侍卫向这边寻来,口中焦急地喊着:“格格,你在那……”是将军府中的侍卫不见清心格格回转府中,便向路人打听,一路寻找至此。袁承天道:“清心你回将军府吧?不然海查布便着急起来,向你皇帝哥哥告状!”清心格格眉头一皱,她实在不愿回转将军府,因为那里仿佛囚笼一般,不得自由,尤其面对海查布时,更是心中烦恶,只因他怎么可以和袁大哥相论?袁大哥玉树临风,岳峙渊嵉般的人物,心怀天地,腹有乾坤;而海查布虽身事显赫,而一无事处,全仗父荫,否则实在不堪大用!可是自己今生似乎都不可以和袁大哥在一起,因为礼教大防,男女多是授受不亲,这是难以逾越的障碍,所以只有活在无尽悲苦之中,也许造化弄人谁也无法!
待清心离去,袁承天失落也多,看着清心被众侍卫拥着而去,心想:自己出身寒微,怎堪拥有这出身贵胄的清心格格?纵使她不在乎,可是她皇阿玛和硕亲王舒尔哈齐也不会答应,非但有违满汉不通婚,又况且这袁承天是为袁门少主,这消息虽然绝密,不为外人知,可是这消息还是被大内侍卫侦知,所以在别人眼中是秘密,而在皇帝他们眼中都人皆尽知的事!所以当初嘉庆皇帝下诏明令清心格格下嫁将军府,便是为此,因为将来如若拔剑相向,成为仇雠,那么格格便难以自处了,这也是嘉庆皇帝未雨绸缪之计,否则将来便是不堪,因为那样会令皇室贵胄蒙羞,自己更是难以言说,又如何君临天下,执掌万民?他不是不知道清心格格心仪这位袁承天,可是他们决然不可以在一起,不是他这位皇帝哥哥无情无,而是情非得已,只有忍下心来让这位清心格格嫁于海查布,纵使她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是无法,因为下诏莫敢不从,否则天颜震怒,祸及族人!清心格格只有违心下嫁海查布,日日愁苦,夜夜难眠,正是此愁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无以是从,只有若捱时日,不知何年何月是尽头?
竖日,禁城之内,太和殿广场之上龙旗招展,只见皇宫四大侍卫尽出,分别是铁丹青、文浩然、赵长沙和阿林保;左边是多铎王爷与其四阿哥多福安、安引疾还有那终南剑派掌门人白一平,他们侍立身多铎王爷身后,右边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及一众王府侍卫,更有多隆阿将军,清心格格也厕身其中,只是不见额驸海查布的踪影,不知何种原因?
嘉庆皇帝踞高临下,满面春风,身旁有宫中侍女,只是有个侍女看得十分眼熟。袁承天看了一会,幌然大悟,这不是上官可情姑娘么?——她虽为汉家女子却钟情今上,她出身江南温柔水乡,是以肌肤若雪,隐隐有神仙女子之态。恭慈太后一向遵循祖上礼法,禁止皇帝迎娶汉家女子,在她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害怕她们危及皇帝的身家性命,是以侍应皇帝的宫女必是满洲女子,汉家女子一概屏之不用。所以上官可情只有装束成宫女模样,侍应这少年天子左右。已是巳牌时分末刻,只听金锣一响,狮团便进入广场。袁承天抬头只见那班主白式微是为狮头,而狮尾则是那紫微堂主赵谦,两个人左右前后腾挪,配合默契,不见丝毫破绽。其后更有大大小小,七八个狮子左右前后窜动,游走于白式微这个大狮子前后,以期配合。白式微跃身上了一张硕大的桌子,赵谦随他左右前后,极尽能事。嘉庆皇帝看到兴奋处,大声喝彩。多铎也随声附和。忽地赵谦低低地说道:“白班主你舞得累了,由我领狮头吧?”
这时白式微确实力有不逮,便不加思索与之调换位置。他们调换一瞬间,袁承天见到赵谦会心地一笑。又舞一会,赵谦似乎感到时机一到,跃身从大桌上跃下,狮头大嘴一张,嗖地一声一把精光闪闪的短剑射向多铎。此时距离不过丈余,又是在众人看得入神,全然疏忽防备之下,所以便是多铎身经百战,也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有些怔怔然。这时大内四大高手大喝一声“抓刺客。”便从皇帝身旁向这边掠来,便齐抄家伙向赵谦这狮头砍去,余下众侍卫和白一平、安引疾向着余下的狮子杀去,一时血肉横飞。这狮团只是平凡,虽身有武功,防身可以作战却是不难,所以不出片刻,便死亡殆尽,只剩下赵谦和白式微。白式微万万没想到只因自己一时贪心,引狼入室,害得自己这个狮团死亡殆尽,不觉质问赵谦为何行这祸及九族的忤逆之事。
当他听到赵谦说他是袁门中人时,便万念俱灰,瘫坐在地一时起不来。赵谦见他如此不济,甚是懦弱无用,便奋力甩开狮头,从身上抄起长剑,向着多铎杀去。此时多铎已被王府侍卫护住,岂能让他得逞。嘉庆皇帝似乎并不怎么震怒,并不下旨派人拿获这乱党。袁承天看出这时皇帝有意为之,无论双方谁死,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他又何苦多所杀戮?让袁门弟子与多铎相恨相杀,不是挺好的事,所以他泰然处之,旁人自然不敢置喙,因为此时谁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所以不敢乱说话,只怕说错话,忤逆皇帝的心思,祸及己身,那便死无葬身之地,要知伴君如伴虎,自古皆然。所以场中只有四大高手下场,更无禁城的守卫的兵士和统领到来,更不会有九门提督卢照林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