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停下了脚步。
很意外的。“东方竹，我……我他妈无意和你争高下。”
“你要是决定好了跟随朝廷，那就去好了！和我又有什么相干！”悠切齿道。
这句话无意揭了东方竹的伤疤，东方竹本来就有意逃离朝廷这个大熔炉，现在出现的唯一希望也被抹杀了，她怎么能不恨呢？
“是了。”东方竹暗自伤神，她和悠无言对立着。那明亮的灯笼在东方竹背后，明亮的灯光从东方竹背后衬出，却淹没了东方竹的身形，反而照亮了东方悠身上的每一寸，在东方悠背后拖出长长背影。
“罢了！我本来就不想活了！”东方竹怒喝。
“啊?”这意料之外的展开反而惊呆了东方悠，他双眸圆睁。
“我死给你看！”东方竹说着抬起腿就往陷阱上踏去。就让这风暴撕裂我的肉体，带给我永恒的安宁吧。
“住手！”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动力，一个飞身，将东方竹抱住，在地上连续打了五六个滚，才勉强从爆炸的余威中挣脱。“你干什么！”东方竹反手扇了悠一个耳光，翻身从地上爬起来。“还你一次……”悠强撑起一个笑脸，“最终还是两不相欠啊！哈哈……”笑到一半，悠喉头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这时候，东方竹才发现，悠不仅右手被自己打残，双腿也已齐齐被炸去。刚才的爆炸冲击被他完全吸收，自己却是毫发无损！
“笨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东方竹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知道，不过是……救了一个傻徒弟而已…………”
东方竹看到自己的暗杀目标真正快死在自己面前……但却是为了自己而死。
悠的眼前闪现出那过去的一幕幕：冲天的火光中自己的仰天大笑，将军府，文职，那愠怒的凭栏关，还有那些与自己一个一个都结下深厚缘分的弟子……可是永远不得相见了。
东方竹和自己是同病相怜，但却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所以希望她能活下去。做叛军是正确是错误，他不知道。救下她，这是正确与否，他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听凭己心。
“呜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嚎叫冲破云端。却未在这夜的国度里激起一丝涟漪，沉默还是压的人窒息。
东方竹看着逐渐失去意识的悠，她低头沉吟半晌，随后，在悠迷糊的目光中，抬起了落在一旁的长剑。
嗯？最后还是要杀死我吗？我真蠢啊。
恍惚间，意识沉入了消亡的深沼。
“快起来。”
为什么？悠现在的求生欲甚至有些慵懒。
“快喝了这个。”
我不需要拯救，我不是好人，我是杀死地主一家的罪人，应当在万千火焰中赎罪。恍惚间，悠的双眼看见了一丝微光。
“……哪怕是罪人……也需要罪人的同伴……”
“……现在……抓住我的手……”
悠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向上漂浮而去……那束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穿透了心脏，这一刻，悠感觉到自己的所有骨髓都变得透明，皆顺应着这一束呼唤而苏醒。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漆黑，也不再是虚无，他看到了一张掩饰不住焦急的脸。
“竹？你怎么。”恍惚间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器官已经恢复如初。
“这是怎么！”悠一骨碌爬了起来，看着自己的身体，右臂上的肉和骨头已经恢复了，但衣服上中飞镖的地方的破碎处标志着这不是梦。
“亏你命大！”东方竹在一旁单膝跪着，现在缓缓站起（微微有些发抖），右手上已经浸满了鲜血。
“这是？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灵药……你应该没有听说过……就罢了。”东方竹的双眼忽然显得有些俏皮，但转瞬又恢复到了常态，然后显得有些痛苦，“你现在看看，身体还能不能活动了？”。
“没有问题……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是妙手回春的医术，也不可能令断肢重生，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
“你就当我天生神力吧。”东方竹说着就要走，却有些乏力的摇晃了一下，悠连忙扶住。
这一幕，神似当初东方竹进入秋风庄时的景象。
“我就问你……”东方竹已经有些失血过多，说话就像吐泡泡一样断断续续又虚弱，“……当初你刻意不让我加入你的队伍……是不是挤兑我？”
“没有，你是刺客，当然不可以立刻就加入我军啊。而且你是师妹，所有人都要让着你一点也不是情理之外的。我这边……也是怕有人欺负你所以我才在你和别人之间隔起距离。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可能我做错了……也可能我做的过了，但无论如何，你要原谅我。”悠已经是口干舌燥，但他毫不吝啬自己的体力：
“毕竟，我再也不能失去了。”
悠架着失血过多的东方竹，一拐一拐的走向了一条小巷里，消失在晨曦里。
晨风吹起，吹来了已经若隐若现的浮云，也吹起了东方竹鬓角的一缕头发，随着畅快的晚风，一同消散在小巷深处。
“悠……嗯？”
“啊？怎么了？”悠疑道。
“我输了。彻底的输了。”
东方竹黯然神伤，身体也不由得耷拉了几分。这可不行啊，要是人的精神散了，这条命可就交代了。“东方竹？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东方竹失血过多，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场所给她疗伤，要是再这么下去，她可就要死了。
想起这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从天穹陨落的流星，如果不被人帮助，那终在炫目后将陨落。自己已经深陷悲剧了，但东方竹不行。就是她不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在自己面前消散。
实在没办法了……刚才的战斗消耗了大量体力，秋风庄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该死，高估自己的体力了。
“有人嘛？救命啊！”悠向四周竭力高呼，连续不断。
“啊？”小巷里的窗户接连被推开，“来者何事？”“啊？”“来了！”接连不断的回应。
幸亏郎中住的离这里不远，来了几个人把迷迷糊糊的郎中架了过来。那郎中给东方竹又是察言观色又是把脉，最后脸色闪过一丝阴云，沉吟半响。“你和她什么关系？”郎中沉稳发言。
“是这位的师傅。”悠答道。
“我说，南宫悠啊。这样的人，你也要救吗？”
“那是当然，既然是我的徒弟，那我就要引领她到正道。”
“多此一举！”郎中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这种人狡诈的很，你根本猜不透。”
南宫悠看着床上酣睡的东方竹，她真的如别人所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奸诈之徒吗？看着她平静闭上的双眼，南宫悠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担心很多余，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东方竹的内心，和湖水一样宁静祥和。
“床费怎么算？”“一个时辰三钱。”说实话挺贵，小镇被军队损毁之后，供应链被重创，很多药材的价格都翻了好几翻。更别提是床位了。
南宫悠看着熟睡的东方竹，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形变的高大了起来——自己守护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那郎中忽然又摇了摇头：“干脆给她开点剂量大的吧。好得快，这是内伤。”
南宫悠不置可否，在医药这一块除了紧急止血用什么样的泥巴好之外他一无所知。所以就任由郎中抓了几味药给东方竹口服或是外敷。做完这一切，那郎中如释重负般的走出了门外，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起，他竟然哼起了小曲。
南宫悠火速让周围的百姓去秋风庄上叫人，把少女——也就是胧喊过来，把自己的主要弟子都喊过来，自己一个人浑身是铁也难以应付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重无极是第一个过来的，后面跟着悠的大哥钟肃清——他看着少女胧。一开始胧还认为这是东方竹布下的一个局，要对秋风庄主要人员动手了。所以她把自己最实用的那把贴身短刀藏在了衣服内里。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思想觉悟。
等到她走进了病房的大门，她的双眼已经亮了起来，看着床上的东方竹，她的眼中更是挤进了些许愤怒。不由得呼喊道：“东方姐姐！”
东方竹在药的刺激下睁开了眼睛，她环顾四周，最终掠过了少女胧，停留在昏昏欲睡的南宫悠身上，那时候悠已经筋疲力尽，和东方竹打了一架又是心惊胆战又是受伤的，接着为了自己这个傻徒弟操心过度，现在坐在竹编的板凳上，低垂着脑袋，双眼已经不争气的闭上了。
“悠？你还好吗？”东方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就像是个打碎了花瓶的孩子。
“嗯…………嗯？”听到竹叫自己，悠的双眼恢复了些许光彩：“累死了。”
“嗯？啊？胧？你也在啊。”
胧听到东方竹叫自己，连忙走上前来，右手在袖子里打了个手势，左眼眨了一下——这套刺客之间的暗号是她第一次使用，不由得像个递出情书般的青涩和生硬。然后她开口道：“师妹，你怎么样了？”
居然故意颠倒辈分主次来麻痹听众判断，真是工于心计。东方悠心中寻思。
胧举起了右手，放在东方竹额头上，似乎是不经意间将没有扣好的外套掀开了一角。竹向外套内侧的口袋望去，那里有一把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东西。明显便是短刀。
竹心中涌起苦涩，这位手下暗杀任务执行的雕花般精致，没想到却要胎死腹中了。
“胧。”她斟酌着开口，但在脑海中周转过千万种表述方式在泰山压顶般残酷的事实面前形同蝼蚁：“我们，失败了。”
胧以为自己听错了，狠狠的眨巴了一下眼睛——但狠狠的只在心里，外人看不出端倪。
“您说什么？”胧把自己的声音压低到宛如清风拂面。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来。
“东方竹全招供了。”悠不动声色的吐露。
胧瞪大了双眼，转瞬归于沉寂。“招供？招供什么？”她无助的用眼神搜索信息，“你们不要被她骗了！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胧……”东方竹心痛中开口，“都结束了。真的。”
胧的眼神忽然暗淡，然后猛地跳起，在那刹那之间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在所有人的眼神中，用力的把匕首向东方竹的咽喉用力的按了下去……但这个动作只是在胧的脑海中刚一动，刘鸦结结实实的一棍就扫在了她手腕上：“呦呵，小姑娘，动武可不好！”接着，四五个弟子将胧按在地上。
那把匕首翻滚着，落到那幽暗更深处去了。
“那你……就决定归顺这山寨了……”胧咬牙切齿。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我已经受够了！”东方竹忽然变的十分激动。
“你这个懦夫！”胧骤然咆哮，声震屋瓦。这声咆哮着实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离了朝廷，你又是什么！离开了刺客职位，你又还有什么！你怎么这么傻啊！”胧咆哮声不绝，“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叛徒，朝廷给了你一切！金钱！权势！和你想要的一切！神行大人……”
“别说了！”东方竹忽然也变的十分激动，但是她的目光明显的颤抖着。
“神行大人不是和你谈好了吗？等他统一京城的所有帮派，分给你们的利益还算少吗？你……你为什么……要叛变……我的一切也全毁了啊，你这个自私的懦夫！懦夫——”
说着，胧嚎啕大哭了起来。
东方竹的内心再次像是被重锤击中了，胧，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权势吗？为了有朝一日能攀上京城第一黑帮——盛世帮的衣角，从此不再被欺辱。但是自己的背叛无疑将她拉下了水，她始终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所构建了数年的关系网骤然崩塌。所要支付的不仅仅是其攒下的家私数倍的罚款，还要从此被逐出刺客行列。
“胧……我……”东方竹头一次语塞，“加入反抗军，才是正道啊！”
“闭嘴！闭嘴！闭嘴！”胧咆哮着，“什么反抗军！就是一群土匪！这群妖言惑众的刁民！老子不屑与你们为伍！要杀我快点！别让我等！”
胧精致的五官上，点点珍珠徐徐滑落。
“三弟，砍了吧！”钟肃清面色阴沉。
南宫悠显得很犹豫，这个人要是和东方竹一样争取过来，也是一个人才啊。再说了，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苦命人。
钟肃清重重的叹了口气，贤弟！这世界你有所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