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决定东方竹命运的那一段长夜,正悄无声息的覆盖着属于它的疆域,一分不多,亦一分不少。
亘古不变的黑暗。
“张工人?”一位干瘦的老板站在柜台后面恍惚道。
“老板,老三样。”
张工人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伸手拂去凳子上那些尘埃。这个地方常被人认为是偏僻的所在,但其实,只有这个地方,才能享受到远离大门口车马奔腾的喧嚣。
唉,我老张,没出息啊。五十多了,还是老工人一个。媳妇搬走了,孩子还挺争气的,在官场上混了一个芝麻点大的官,现在全家的收入全指望着他那点工资呢。官场深似海啊,这个关系,哪个关系,这个合同,那个法律,把人束缚的紧紧的,就好像被五花大绑的螃蟹,虽然身强体壮,使不上劲。
不过孩子还很抗揍,在社会的轮番毒打之下,竟还能官越做越大,现在听说正在竞选一个挺大的官。
不过可悲的是,自己和孩子的隔阂,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的越来越大。
但只要他身上还有自己的骨血,那就不会什么大问题。
为了孩子的前途,自己刚才还特地去量子神庙前拜了三拜,投了本就吝啬的三个铜板,求得了一枚神符。这样一来,神至少就不会和我的孩子唱反调。
看着窗外,夜幕中,早已没有一个人了。
不过,那晚上的工人,两天可以额外得到半个铜板。
“老板,走了。”
“这次酒钱,记下了。”老板道。
“谢。”
张工人,共欠十三钱。
走在夜幕中,看着自己口袋里那即将见底的几个小钱,看着挺多,凑起来竟然连三天的饭钱都没有,张工人早已习以为常。看着口袋里的神符,工人的内心有了些许不同的情感,自己的孩子,会平安的。
自己的孩子从小虽然有点愚笨,但终究也不是学不会东西,跑步跑的自己都很难追上。这次竞选在孩子的信中张工人知道关节都被打通了而且下保证了。到时候,自己就能脱离这贫困生活,走上平常的道路。而且,孩子还会把自己带到官府中住,自己也终究能当上官的家属了,那就能大大的出一把脸了……张工人喜悦的笑了起来。
走过一条小巷……
“老头,你会以为你真能走掉吧?”背后冷语不善。
在这句话开始的时候,刀已经整个插入了张工人的后心。鲜血并发,染红了夜幕。张工人脸上的笑容仍在冰冷的绽放,毫不在意自己的这份希冀在此刻被抹杀。
夜,好冷。
刺客收了刀,俯下身,把死尸翻了个面:“是他。”但他没注意到,那枚被鲜血染红的神符。
“很抱歉,有人出更大的价钱叫我来杀你。”
没头没尾的话之后,刺客转身,上房,仓促离去。在地上用鲜血写了“神行第一人”的字样。
第二天,官府得知了此事,但却毫无动作。这“神行第一人”是朝廷一位刺客的代号,所杀之人自然是恶徒。而此行也肯定得到了上面的认可,所以,丝毫不予理会。
第二天晚上,那老板看着桌上的酒,想起了什么,仔细回忆,竟是那老工人的欠款。他已经拖了多久了,总是还了旧的,再欠新的。所以这么来,又怎么是个头呢?
还不如我自己去他家里去催催吧,这老头不是坏人,只是个穷人。不过转念一想,穷山恶水养恶人。穷人是最容易犯罪的人群,自己不能忽视这一点。所以,还是亲自上门吧,等到这个老工人来为了几个臭钱危害自己,可就太不上算了。
但等老板离张工人的家还有老远的路的时候,他便闻到了空气中粗粝的烟火气息。嗯,现在可不是饭点啊?就算有大户人家养了上百号伙计,也不可能是这个时间开饭,顶多是饭店向后延半个时辰,哪个大户也不愿意缩短他们的工作时间。
快到了张工人的房子,远远便看到了那些飘扬的纸钱。看来自己的钱是讨不回来了,倒霉!那些穷鬼只会借此拖延时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欠债信条撕个粉碎。但老板还是愿意去为了那几个倒霉钱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弄到点油水,也不至于完全让人吃了霸王餐而去。
要不然,传出去自己让穷鬼刷了,好说不好听。
在那花圈之中,几位面生的人,或是商人,或是士兵,或是工人,他们一同伫立在老工人的遗像前,面露哀伤之色。但很快便走开,不过很快又有新面孔加入。流水的宾朋,铁打的白事。
他们都和老工人没有过多的交往,有些人甚至连老工人所居住的这座偏僻的宅院也不知道。但那些人,还是自发为工人举行了葬礼。
这里是京城,皇帝脚下,以前的荣华天堂;现在,却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灰蒙蒙的天穹下,会不会迎来自己不清不楚的死亡,被迫走出他们悉心经营的时间。
这一切都归功于宋青!
民间都说:这个无赖,指使手下的刺客到处杀死政敌,杀死那些无辜的,正直的人们。所以,参加老工人葬礼的人替老工人举办葬礼,同时也为自己举办了葬礼。
今天和你打招呼的邻家大婶,第二天,你就寻她不见,再无半点讯息。
今天床前的给你喂药的孝子,第二天,便成为了街头的殉道者。
他们已经死了。无论是在呼吸的,还是正在喘息的,还是已经入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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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四大经书之一的《安国策》的扉页上抄录着:一个尚摸不透是否能安然迎来次日曙光的魂魄,不算真正活过。
这是钟肃清亲笔抄在上面的。在后面还有他的注释:“信任与平和,是一个国家必不可少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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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本来追求精神富裕的国度变成追求物质富裕,原本的光明和黑暗便颠倒了。于是从那以后,追求光明的人便是有罪的。
那“神行第一人”现在正飞奔于这片繁华的精神废土的各个屋檐上,他腰间的钱串不由得叮当作响。“神行第一人”(此后简称神行)面无表情的搜索了脚下的区域,然后向着一个方向笃定的奔去。
嗖!嗖!嗖!
量他们猖狂!老子黑白两道都有人,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在一座宅邸内,已经挤满了人,大多数都是官人,其余都是商人。他们彼此交流着,看着门口早已堆积如山的贺礼,“这个高人啊,可以保你官运亨通;反之,逆着他,你可就别想干了!”他们口口相传。
大门突然被撞开。一股风迎面扑来,虽然是春风,却有一股肃杀的气势。
神行面色肃穆,右手一壶酒,甩头便仰头畅饮;右手提着一碟花生米,早已零零散散。气势慵懒的跨过门框:那门框十分高大宽厚,但实则内里已经朽痕遍生。
顷刻间,贺喜声如炸雷般在屋内响起,差点把屋顶掀翻。“贺喜大人。”“恭喜大人!”无不是鞠躬哈腰,谄媚讨好之态。
神行没有理会大众,只是感激的目光径直走向了大堂的正中央。正襟危坐,翘起二郎腿,将那酒壶四平八稳的放在了桌面上,开始了烂大街的说辞:“诸位莫慌!诸位!在下承蒙父母之恩,受赐七尺浊骨。不敢沐天地精华,只肯不负父老乡亲。总而言之一句话,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又是一顿欢呼,早已习惯了奉承的神行早已麻木了,使他在意的只有地位和金钱。这些可悲的足下之民众,只会捧杀万物罢了。自己一串钱扔下去,就能砸死几个心甘情愿用头接着的。钱多的用不了的时候,神行就把钱放出去,让钱生钱,那些穷苦人无论如何,都会答应他的条款的。哪怕那钱生锈,长霉,碰一下就要得脏病。哪怕一块钱当两块钱算,穷人也只能接着。
神行不喜欢钱庄,签个字盖个章就把你的钱收进去,天知道他们耍了什么花活,一撇一捺的功夫,就把万两黄金收入囊中。官府来查,也无可奈何,毕竟是正规经营。但老百信慢慢的就会发现,自己的钱因为种种原因取不出来了,亲友生病?有人去世?急需给朝廷交税?统统好使,这些都不是可以让那些钱庄把钱吐出来的理由。故此,钱庄是最为不可信任的,可恨的。况且神行自己借钱的时候也是干这种偷奸耍滑的勾当的。
他恨钱庄,比他心黑,比他手狠,比他路子广,能赚钱比他多。还是正规企业。自己现在还在仰仗着宋青在朝廷的胡搅蛮缠时间来积攒利益,啥时候宋青当了皇帝,或者独立了一片国土,或者是彻底被现任皇帝抹除了。都是不利的。
只有乱世,才是神行成长的土壤。因为朝廷是不能正大光明的惩罚刺客的,因为这样会将刺客的身份曝光,对朝廷的威严有损失,所以朝廷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万不得已才惩罚刺客,但这种惩罚的强度自然要打一个折扣,又要保证参与审判的全是不会透露刺客身份的人。又要保证审判的信息自己可以随便查阅,又不能被不可信任的人查阅。
反正点过来倒过去,就是一大烂摊子事!
朝廷是极不愿意管刺客的事情的。一般就是:事小的不管,事大的直接处斩。
现在宋青掌管这一块了,宋青是收钱就不管你的人,哪怕神行把全部的朝廷人马都变成自己的小弟,只要宋青能收到他们每日的“进贡”,就不会有任何风吹草动。
言归正传,神行到底是干什么的?当然是朝廷的刺客。副业是黑道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