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太宰姬旦，姜子牙就想和姬信谈谈接下来的战争。然而转念一想，姜子牙在马扎上拱拱手，“鬼君可在？”
王浩然也有话想问，就直接答道：“姜公，我在。”
听鬼君在，姜子牙问道：“吾欲知，鬼君有何求？”
“我想知道，信公子这个司马，要做什么？有何职权？”王浩然问出了突然想到的问题。
姬信听了两人对话，也发现自己格局小了。在周王姬发的王廷里，最高的职务是三公，分别是太师、太宰（太傅）、太保。姜子牙就是三公之中最高的太师。姬旦是太宰，太保则是姬奭。
司马则与司徒、司空、司寇和司士并列，称为五司。就有非常多现实的工作。
姜子牙听鬼君这么问，只觉得鬼君真是个妙人……妙鬼。既然周王姬发把姬信交给姜子牙，姜子牙也得让姬信明白这个“司马”要做什么。
老头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在马扎上坐得更舒服些，这才说道：“信公子。汝之司马，其他不论，难在军赋……”
一炷香之后，姬信从姜子牙官署中出来，姬信觉得脑瓜嗡嗡的，太多信息让他感觉有些不适应。
王浩然看过点商周时代的相关资料，感觉好一些，却也觉得有点累。
姜子牙看问题就是准，从一开始就料到姬信肯定不明白司马一职的要点，这才专门说起“军赋”的事情。
军赋，指兵役和军用物资。主管这些工作的司马，自然要根据国家需要，制定军队人数，以及相应的军用物资数量。
既然姬信能练兵，又有能力提出灭商方略，姜子牙就给姬信安排了司马这么一个职务。
“鬼君……”“姬信……”，姬信与王浩然几乎同时开口。
姬信立刻想让王浩然先说，王浩然却先开口道：“你先说。”
姬信叹道：“鬼君，你终不让我着急参战，此时方知，鬼君是对的！”
王浩然没想到姬信竟然会想到这个问题，回想一下，也有些感慨，“姬信，你两年就做到司马，其实很快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还得鬼君教导。”姬信诚恳地提出了请求。
王浩然没吭声，心中庆幸自己是21世纪社会主义中国的人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是全世界唯一向全体人民提供精英教育的国家，王浩然这个灵活就业人员享受了国家给予的一切红利。才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大概理解了周国司马的工作核心。
在周国，司马的地位仅次于三公，这是有原因的。
周国司马不仅要知道服役人数，以及武装这些士卒的相关物资，还要负责制定兵役的训练标准，装备的制作标准。为了能够让这些标准符合战争需要，司马必须对土地、人民及收成情况有一个清楚地了解，以此为依据，制定符合实际的征收标准。
如果王浩然没有接受过中国的教育，就不可能理解这些工作的内容是什么。
感慨完自己从国家获得的好处，王浩然说道：“去官署。”
“非要现在去？何不让我再请教鬼君一番？”姬信有些迟疑。
“早去晚去没什么分别。那就要赶早不赶晚！”王浩然催促道。
姬信握了握新做好的串珠。串珠的是用母亲留给姬信的骨钗磨制出来的。转了几圈串珠，姬信才迈步向官署走去。
21世纪，各个政府的行政部门可以在城市不同位置，这是因为城市有发达的公共道路，有电话，有网络。
定期会议可以保证各部门进行总的方向性问题的传达。电话和网络，可以让各个行政部门进行几乎无延迟的沟通，保证大量数据和文件及时传达。
在周国国都镐京，就只能靠集中办公来提高办事效率。
分配给大臣们的侍卫不能进王宫，把守王宫的乃是直属于周王的侍卫。姬信自己一个人走向司马官署之时，就见其他官署的大小官员们都看着姬信，还有人听到消息，专门跑到官署门口看新鲜。
众官员低声交谈，明显是在议论姬信。
姬信只觉得不是很舒服，他知道这些议论只怕大多不怀好意。
王浩然一个灵活就业人员并没有进入公权力体系中工作的经验，更别说是司马这种高级官员了。感受着外界的指指点点，王浩然也只能沉默着，不让姬信感受到王浩然的不安。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分配给司马的一众官员已经等在官署门口。见到姬信走来，为首的两位副官上前，领着官员们向姬信拱手行礼。
姬信倒也没架子，回礼后，与众官员进入官署正厅。众人这才开始互相介绍。两位副官叫公孙止和寒羽丰，其他官员有十几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族出身。
公孙止当即开始介绍大周当下的情况。这哥们用的都是司马公署内的言辞，十分的生僻。姬信本想先耐着性子听完，王浩然却不乐意了，“你让这家伙停下来，说人话！”
姬信没有立刻行动，他又忍不住握着串珠转了一起来。串珠间摩擦碰撞的声音让公孙止有些讶异，停下了发言。
姬信的确认同王浩然看法，不过还有些迟疑。此时见公孙止主动停下，王浩然再次催促，才说道：“吾不懂这些，请公孙君不要怕麻烦，将这些话一句句细细言明。”
公孙止当即表示，“遵司马之命。”然后就一句句地重新开始讲，当姬信询问的时候，也认真回答。
交谈着，公孙止心中惊讶越来越甚。他听说过姬信，知道此人在过去两年中确立了功劳。毕竟，姬信训练骑兵，其实归司马官署负责。只是因为司马官署并不懂新式骑兵，这才由周王姬发作为名义上的牵头人，实际则由太师姜子牙领导，太宰姬旦负责提供物资支持。
公孙止四十多岁，听闻姬信不过24岁的青年。虽然是先王庶子，姬发的庶弟，却从未在这些公署里面求学求教。就觉得姬信这样的贵公子大概是靠着王兄的爱护，才得到了机会。心中着实有些不忿。
从交谈中，公孙止确定姬信的确没有在司马公署任职的经验，并不懂司马公署的运行方式。但是姬信不仅懂兵，更懂司马公署的职责所在。所以询问的问题，处处都点在要害之上。
而且这位贵公子还会做记录，所谈的要点都在木牍上记下来。这与前几任司马的作风大不相同。
等姬信命众人休息之时，公孙止与寒羽山如厕后，在公署角落低声交谈起来。
“寒羽君，新司马不好相与。”公孙止叹道。
寒羽山和公孙止年纪差不多，他也点点头。公署内的官员们都是有见识的，很清楚长官们的能力。
很多长官看似有能力处理公务，却都是因循守旧，按部就班。新来的这位姬信司马却不同，他大概做不到立刻上手处理公务，却比那些有经验的长官们更理解司马的职务所在。只要让姬信稍加磨砺，定然不能小觑。
寒羽山推测道：“吾听闻，周国骑兵皆是由信公子训练。那双辕车也是信公子所造。”
公孙止答道：“双辕车自古有之，怎是信公子所造？”
寒羽山听到这话，也没有评价，只是心中明白公孙止这是不服气。
双辕车的确很早就有，但姬信造的双辕车可以拉800斤粮食，进行长途运输。运输途中，车夫可以坐在车头驾车，节省了大量的力气。
与姬信造的双辕车相比，之前的双辕车只能算是贵族中的一种玩具罢了。根本谈不上国之重器。
但是作为同僚，寒羽山也不能驳了公孙止的面子。只能换了个话题，“不知信公子会如何做。”
公孙止别过头，没回答。他见过姬发的同母弟姬鲜。姬鲜看似很守礼，不做违背常理、荒唐离谱之事。但真的和姬鲜打交道的时候，就能感受到姬鲜这家伙气量狭隘，为人刻薄。只是因为隐藏得好，所以不被人知罢了。
公孙止打听过姬信。这位女仆生的庶子，被认为是轻佻妄为，行事肆意。有这么一个长官，司马公署的官员只怕不会好受。
寒羽山觉得此时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往公署正厅走。一进正厅，就见姬信司马正在给同僚们分发马扎。就见姬信笑嘻嘻的，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寒羽山觉得有点头痛。他虽然对王室公子们没什么偏见，却也没太高评价。毕竟，不是所有王室成员都如太宰姬旦那么贤明。
姬信分发马扎的原因很简单，他的确觉得要给同僚们礼物。但是送财物什么的，姬信一个穷鬼，真的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
自从用了马扎后，姬信对于日常正坐的接受度无限接近于零。姬信认为，大家坐得舒服些，才能更好办公。
见两位副官进来，姬信亲手给他们摆好马扎，请大家坐下继续谈。
这次交谈持续到傍晚。姬信与众同僚道别，晕晕乎乎地走向宫门。宫门外有给各位官员们侍卫歇息的房间，姬信的侍卫们见这位新司马出了宫门，赶紧上前迎接。然后护送着姬信回府。
姬信听了这么多的内容后，脑子晕乎乎地对王浩然说道：“鬼君，若非有你，我是真的理不出头绪。”
王浩然也有些晕，因为周国的军事体系和他之前通过练兵得到的情报有很大差别。
职业军人在这个时代数量很少，大多数都是各诸侯从自己的领地的民众中征发的。某种意义上，还能说是义务兵。
通过这次交谈，王浩然觉得历史记载倒是与交谈中得到的消息比较一致。
周国虽然还没有以制度性方式确立“士人，国人，野人”的模式，但是框架已经有了。所以周国的征兵主要对象，是针对士人与国人。
但见过了周国的一部分现状，加上练兵中得到的知识。又在司马官署和官员们亲自谈过后，王浩然的概念更完整了。
首先，周国的城市人口比例绝对不到全国人口的10%。这就让王浩然在21世纪形成的所有习惯性想法，在眼下的这个时代都不合时宜。
其次，周国的生产力发展，也没有让周国具备战国时代那种壮丁家里自备兵甲的情况。
这就导致了司马这个官虽然名义上地位很高，实际上能管理到的只是直属于周王的领地。对于周国国内的那些诸侯，司马就没办法直接管理，只能通过周王的命令来实现对于诸侯们的调度。
所谓的“不能服众”，大概就是24岁的姬信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姬信太年轻了！
除此之外，王浩然面对的最艰难的问题在于，他真的不知道这时代的武器生产，以及征兵流程。不知道这些的话，那就只能被下面的人和诸侯忽悠。
想到这里，王浩然说道：“姬信，明天我们向姜子牙说，我们要去实地考察。”
“考察什么？”姬信懒洋洋地答道。
“自然是你的本职工作到底是如何运行的。”
“鬼君，这……合适吗？”姬信觉得自己刚当上司马，就立刻跑出去到处走，有点不务正业的感觉。
“若是你想完成伐商准备，非得如此不可！”王浩然命道。
姜子牙本以为姬信会在司马公署待三天，才会来见他。却没想到姬信第二天就来了。这让姜子牙觉得姬信只怕是受了委屈，才跑来告状的。
没想到姬信开口就请求去视察，姜子牙更是不解，不得不询问道：“公子为何如此？”
之所以询问姬信而不是询问“鬼君”，是因为姜子牙觉得鬼神是可以知道天下事的。但姬信肯定不知道。
姬信已经与王浩然谈过，就答道：“尚父，吾需各处观风。”
这个理由倒是没问题，姜子牙答应下来。然后姜子牙就想起自己的经历，忍不住笑呵呵地与姬信说起他年轻时候行走四方的事情。
姬信这是第一次与姜子牙进行这么轻松的对谈，听老姜头吹嘘各地风光人物，姬信有些羡慕，却没办法将自己代入其中。
就在姬信有些听不下去的时候，王浩然发话了，“你不要听他说的具体内容，要听他的方法论。”
方法论，是人们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来观察事物和处理问题。方法论的核心就是怎么解决问题。
姬信从王浩然这里学过这个，就尝试着边听边分析。果然，在王浩然的帮助下，姬信逐渐听出些门道了。原来老姜头真正得意的并非他见过什么，他所说的那些，并非事情的全部。而是老姜头解决问题中，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部分。
这么听着，姬信再没有那种疏离感，反倒感觉很充实。故事可以造假，但是方法论却没办法造假。而且故事的残缺，是可以通过脑补来完成的。譬如，老姜头说起美女如何美，姬信就觉得可以靠想象。
但老姜头那种热情向上的心态，以及遇到事情后观察，并且迅速行动的做事风格，的确让姬信很佩服。姬信知道自己就是本能地会想很多，缺乏快速行动的能力。这两年，如果不是王浩然帮着姬信做决定，并且在事后还给姬信解释，姬信依旧会被纷繁的表象所困，自己找不出解决办法来。
不过太师总是很忙。老姜头吹了一阵之后，外面等候的官员忍不住了，频频在门口走过。姬信感觉到了这点，赶紧起身说道：“太师公务繁忙，吾告辞了。”
姜子牙此时情绪很好，起身笑道：“若能帮到公子便好。”
姬信正想说“帮了大忙”。王浩然立刻提醒道：“告诉姜子牙，你就爱听这些。以后会登门求教。”
果然，姜子牙听了这话之后心情更好了，立刻答应下来。
等离开姜子牙这里，姬信不解地问道：“去拜访尚父的时候，听这些。是不是不合适？”
“你可以不去，却不能不这么说。”王浩然答道。
姬信听王浩然表示其实可以不去拜访姜子牙，不禁松了口气。
于是，在姬信司马上任第三天，就骑上马，带着侍卫们离开镐京，到下面考察去了。
然而在姬信上任的第四天，也是姬信出发考察的第二天，周王姬发告诉姜子牙，要在庙堂上正式宣布姬信出任司马的事情。
姜子牙这才想起姬信已经离开了镐京，只能有些无奈地说给姬发。
姬发倒是没发火，思考一阵后才答道：“信虽不再，吾亦要宣布。”
面对姬发的冷静，姜子牙觉得姬发又给姬信记上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