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没有想到你有那么高的觉悟。这真是很不错呢。”
女人的话音动听,如同清泉流转。
可有时她的话音低沉,有如万鬼齐嚎。
隐藏在黑色长发下的五官让人难以捉摸。
一时间,那种诡异的气息弥漫开来,让女人周身的空间陷入扭曲与混沌。
“好了。
这里不是让你胡闹的地方。”
老人抬手轻轻一压。
金属墙壁上的蓝色符文绽放出道道蓝光,将空间平复。
由蓝色粒子构成的人影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幕,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从头至尾,位于会议桌最前排的空手男人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
“扫兴。”
红衣女人嗤笑一声,同样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再无动作。
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议室中一道道人影出现,他们或是凭空踏出,或是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位置上,或是从大门走入。
没过多久,会议桌两旁的各个位置已有了自己的主人:枯瘦的老者,看起来不过一两月大的婴儿,**岁的儿童,矮小的中年男人,藏于风衣中的男子,闭眼小憩的老者,温和的神父,头戴巫女帽的女人。
他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这场会议的开始。
格林看着天花板,愣愣发神。
“我从不认为我抱有多高的觉悟。
我只是不想看见那个最坏的结果发生。
自然界中不蜕皮的蛇会死去,人类亦如此。
如果被腐朽的思想所束缚,那人们必将从内部走向灭亡。
唯有不断革新与进步,才可逃脱这注定的命运。”
听着老人缓慢的话语,会议桌两旁的众人默不作声,就算是之前那名红衣女人都只是发出瘆人的笑声。
格林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他只是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最终他看向会议桌的尽头,那名枯瘦的男人向他点头:“开始吧。”
众人的目光,一一投向那会议桌的尽头,男人枯瘦的手抬起,轻敲桌面。
干枯皮肤包裹的骨骼轻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凹陷的眼眶中,眼睛却格外的明亮。
他的声音沙哑,如同多年未动的风箱,又有如铜质铁片与金属互相摩擦发出的刺响:“诸位。
欢迎各位来到这里。
我们的时间都十分的宝贵。
那么直入正题。那个孩子先我们一步离去,他在众人的眼前从100层高楼上一跃而下。
他为我们敲响了警钟。”
“他有更好的道路,可他偏偏选择了最烂的一条。”
在场众人顺着声音看去。
蜷缩在椅子上的婴儿睁开那双灵动又沧桑的眼睛。
明明没有开口,无形的精神波动却扩散向全场。
男人没因被人打断而愤怒,他只是轻笑点头,可这笑声干涩怪异,不似人声:“对呀。
那个孩子的决绝让我们惊叹。
所以,诸位,我们共聚一堂,来讨论最终的结果。
流星划过了夜空,先知的预言,实现在了现实。
既然已经发生,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讨论?我们早已没有退路,在某些人的逼迫下,我们只有一条道路可以选择。”
矮小的男子双手捂脸,指甲扣入肉中,鲜血沿着指尖流下,他的声音颤抖而恐惧。
“哈哈。”
红衣女人发出不屑的笑声,黑发隐藏下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人,“雷。
你还是这么胆小啊?”
听到对面人的嘲笑,雷的身体越发颤抖,血丝爬上眼白,五指深深的扣入肉中:“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本来可以不那么极端的,只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只要这一点点就好了。”
“我以为在场的诸位不会有人抱有这样可笑的想法。”
女人扶了扶头上的巫女帽,平静说道,“发生的事情无可改变,
所以比起被后悔所支配,为何不想想未来呢?”
“未来已经无可改变了,女士。”
外表不过8岁的男孩戴上一副眼镜,看着手中不断旋转的100面骰子,“这就是我给出的答案。
先知无法预测先知,先知无法预测奇迹。
当那颗流星划过之时,便是先知能给我们最后的启示。
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运转,可那份计划本身便是无尽的混沌。
可值得庆幸的是,直到如今计划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
冰冷的机械声打破了几人的争执,蓝色的人影看向会议桌尽头的男人:“这便是为什么我们依旧坐在这里。”
未曾开口的几人同样抬头,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那道枯瘦的身影。
“是的。
诸君,我们汇聚一堂。
在这里有黑人与白人,在这里有联邦人与龙国人,在这里有善人有恶人。
可不管曾经如何,我想大家汇聚于此,坐在会议桌的两端,只为了同一个结果。
弥补也好,期待也罢。
最终我们都被指引向同一个结果。
是故意或是被迫,当我们心中的渴望被奇迹所知,而奇迹将到来之时,那我们早已无路可走。
诸君,狂欢吧,这是我们最后的狂欢了。”
“啪啪啪。”
严肃的气氛被欢快的鼓掌声所打破。
红衣的女人大声狂笑,纤细的手指用力的拍在一起,她用尽全身的力量,为这场狂欢拉开了序幕。
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
神父轻缓地拍打手掌,8岁的幼童将骰子抛向空中,如同得到最心爱的玩具般鼓掌,婴儿发出大声的呼喊。
优雅的淑女轻柔地露出笑容。
雷放下了捂脸的双手,苦笑地加入了这场狂欢。
如同按下了某种开关,会议室中的众人以各种的方式庆贺着、欢送着。
正如
男人说的一样,这是他们最后的狂欢。
疯狂的笑声,将骨骼拍碎的鼓掌声,精神的波动,似海潮肆意的翻卷。
就连由蓝色粒子构成的男人身体都不由波动,发出瘆人的机械笑声。
精神一直在碰撞,思维与想法在空中交织,火花迸溅之间,那强悍的力量扭曲现实,改变物质。
要不是会议室有特殊的防护,仅是几人的想法,便可毁灭一座城市。
不知过了多久。
当笑声停止,掌声停歇。
红衣的女人拍案而起,扭曲的五指“咔嚓咔嚓”地握成拳头,她举起手臂,声音激动而狂怒:“我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建造了被神灵恐惧的高塔。
巴别塔的大门已经打开,道路就在前方。
我们比世界上任何一群人都想掌握真理,而现在不管前方是深渊还是真理,我们也将第一个踏入其中。”
“疯子。”
雷无力的垂下双手,露出苦笑,“疯子啊。”
矮小男人的感慨没让女人愤怒,反而让她更加兴奋。
她认真地站起身体,整理好身上的红衣,拨开遮挡的头发露出五官,可众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兴奋:“诸位,我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下,女人的手指已经穿过胸膛。随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被女人从胸口拿出时,强大的力量扭曲空间,洒落一地的鲜血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
无形无质却又确实存在的伟大力量降临,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威力带走她的心脏与鲜血,最终女人归于虚无。
走了吗?
雷愣愣地看着。100面的骰子落下,8岁的男孩一把将其握住,笑道:“雷,你猜这是几面?”
“51。”
男孩摊开手,百面骰子上鲜红的数字,刻画着50的符号,“猜错了。”
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是遇见了一位先知,最不幸的事情也是遇见了一位先知。
你真的难以想象,一个人真的能看见未来,那是真正的未来呀,必会发生的命运。
那是比概率更加神奇的力量。
我曾试图解析它,可最后却未能成功。
你当时嘲笑我做了无用功,可其实在我看来这才是我最大的收获。
100面的投资破裂,同时破裂的还有男孩的笑脸。
“雷,走了。”
矮小的男人张了张嘴,却只能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如之前那个疯子一般,归于虚无。
女人放下了头顶的女巫帽,双手叠于小腹上,目光从在场众人的脸上扫过。
“虽然我来到这里,但我依旧不同意那个想法。
进步的确可贵,可我们并非走到尽头。
我能理解有些人恐惧无路可走的心情,可至少在我看来他们太过极端。
我来这里是为了为后来人铺路。”
她站起身,向众人行礼,“先走一步。”
蓝色的晶体蔓延女人的周身,最终轰然破碎。
“愚蠢。”
由蓝色粒子构成的人眼看着女巫离去,不由摇头。
他同样站起身,向曾经的同伴、曾经的敌人、现在的同僚战友,微微弯腰。
“三天后,大网将笼罩整片世界,希望那时诸君不要活在世界上。
诸神的审判会一直看着诸位。”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蓝色的粒子开始飘散,如同夜空中的萤火虫般,缓缓熄灭,最终归于虚无。
“呵呵。”
狂暴的精神波动,扭曲周围的空间,一把椅子漂浮而起,“他把我们当做什么人了?
难道他认为我们会害怕吗?
可笑。”
精神的波动如无形的暴风席卷展间会议室。
婴儿的眼睛缓缓闭上,“我已留下了我的东西,等待后人的发现。
记住,我今日来到这里是为曾经的过错负责,而非同意你们的想法。”
随着精神往内洇灭,最终归于寂静。
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神父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亲吻脖子上的十字架。
“迷途的羔羊需要神的指引。
愿神庇佑着你们。
我已留下了我的东西。
可能你们并不清楚,有些人嘴上不说,可他们的确做了很多。
想开点,潘多拉的魔盒的确被打开了,可人类并非没有反抗之力,作为先贤的我们已为后来人留下了很多,不是吗?”
身体开始腐朽,灵魂开始虚无,最终神父走向了神的怀抱。
“唉。”
叹息声在会议室中久久不散,一位身着红花图案衣服的女人从会议桌的末尾起身。
她朝在场所有人鞠躬,目光柔和。
她反身说道:“舞台剧场被混沌所包裹,进步不需要被定义。
如果在你们看来,混沌是人类唯一的生路,那就请让我为我热爱的文明奏响最后的乐章。”
她的手指在空中跳动,她的身体随着节奏摆动,如同指挥家指挥一场浩荡的音乐会。
悦耳的声音在每个人的灵魂中响起,放松着人的精神。
这是终焉的序曲,灭亡的哀歌,文明的葬送,生命的离世。
当旋律达至巅峰,身、心、魂三者开始燃烧,伴随音乐的欢快跳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会议室中一个个位置空悬。
一位位成员站起身,以自己的方式告别这片世界,他们或为赎罪,或为后人开辟道路,或奔向那未知的彼方。
当信念与灵魂不再燃烧,那无形无质的意志缓缓离去,它带走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被带走。
最终格林看着只是寥寥几人的会议桌,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他从高空落下,落于矮小男人身旁,单手搭在椅子上。
“雷,什么时候走?”
“为什么不是我害怕了?
雷,我们都是疯子,疯子是不知道害怕的,不是吗?”
他不由一笑,从座位上站起身,伸手抹掉脸上被指甲抓出的血痕,雷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笑容。
“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要做出一件事情,一件让后人记住我的事情。”
“那就去吧。”
会议桌尽头的空位上,男人点头,伸手指向了门外,“去做你想做的。”
雷抬起头,大步朝着会议室门外走去,可当手按在门把手上时,他转头,看向会议室中仅剩的几人。
“你们真的不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呢?
你能来到这里,难道还会害怕死亡吗?”
“是啊。”
他耸了耸肩,一把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话说回来,就算我害怕死,有人也不会让我活着,不是吗?
诸神审判落在我身上,我可活不了。”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外,格林的目光落在会议室中仅剩的三人身上:
双手抱胸从会议开始便一言不发的男人;
闭眼小憩,看起来早已沉沉睡去的老人;
古板的男人坐在会议桌的尽头,低头沉思。
最终格林的目光落在了男人身上,“你不回去?
我记得今天是你女儿的生日。”
“生日。”
白休抬头看着对面的老人,沉默了会儿,摇头,“不了。
那个孩子从小就能让人放心。
我不是个好父亲。
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至少留下点什么?
没那个必要。
该留的已经留给那孩子了,剩下的没必要。”
格林皱了皱眉,不由说道:“不告诉她吗?”
“告诉她又如何。
我们是武夫,懂?
她的母亲为她留下了世间最珍贵的祝福。
苏老为她留下了可能。
老爷子为她留下了传承。
我为她寻来了一把能斩断一切的刀。
能给她的都给了。”
格林点头,将目光转向旁边的老人。“苏宇,你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当年我见到白家的小姑娘时,我便下定了决心要赌上一把。
虽然我可能看不到结果,但至少以现在角度来看,我认为我赌得很对。
19年过去了,以现在的角度来看,她都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奇迹。
至于我家,年轻人是需要历练的。
大势重压,谁能避开,谁会迎难而上。
这都是要让年轻人去思考的问题,而非我了。”
格林再次点头,最终他的目光落向会议桌尽头的枯瘦男人。
男人睁开眼睛,明亮的眼睛如同天上的星辰,不敢让人直视,枯败的身体却遮盖不了那刺人的灵魂。
“没关系的,格林。
我们已经做了我们所有能做的。
不管当初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这都不重要了。
事情已经发生,那我们只需要等待结果。
作为罪人,我们无法抹去自己的罪孽,但我们可以尽力地赎罪,我们留下了传承,留下了可能,留下了机会。
我们将文明推向深渊,可这何尝不是一场盛大的奇迹?
巴别塔会得到神灵的愤怒,同样它也触及了神灵的知识。
我们从不恐惧进步的苦难,我们只恐惧有一天面前无路。
这便是我能给出的回答。”
一次性说了那么多话,男人明显疲惫不堪。
他费力地咳嗽,仿佛要将心脏与肺都从胸腔中咳出,他的身体颤抖,这具枯败腐朽的身体仿佛随时会倒下。
“升华、超脱、畸变。
我们留下的够多了。
白休,回去看一眼你女儿吧。
苏宇,去做你想做的吧。
格林,抱歉了,要让你留在最后一个。
请帮我看看巴别塔顶端的日出吧。”
男人从自己的位置站起身,向在场中的人点头后转身离开。
一直微合双眼的老人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前方。
“好。”
当会议室中只剩两人时,格林看着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终只能无奈地叹气。
“我会的。”
“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