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刀刃割开坚硬的晶体,蓝色的雾气飘散在空中。
白近仙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惊愕与不解。
她看着那道身影缓缓倒下,她看着她化为蓝色的雾气,在远处重聚。
雾气重铸成新的人体:半透明水晶锁住的躯干,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晶体手臂,透出幽蓝灵光的眼睛,一头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发尾化为深蓝色的烟气飘散。
打量着面前的人,白近仙上前一步,水面荡起涟漪。
指尖划过刀身:“好刀。”
单手捂住脖子,仿佛还在为刚才那干脆利落的一刀感到惊恐。
眼神中的迷茫褪去,喉咙微动,她努力地扯出笑容:“姐姐。”
“嗯。”
白近仙不在意地回着,脚尖点在水面上,随着涟漪扩散,她的身形消失。
放大的瞳孔中映照出那迎面而来的流光,本能地抬手格挡。
两把折刀的刀刃互相碰撞,巨大的力量由前方袭来,将她击飞。
收刀站立,品味着刚才那一刀的手感,白近仙点头:“这具身体和人类的身体果然有很大的不同,不说重量,只说硬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还有这把刀,这的确是我有史以来握过最好的一把刀。”
白近仙自幼练刀,用过很多刀:普通的菜刀、水果刀,工业化的刀,名将大师精心雕琢的刀,传世的名刀。
对于练刀的人而言,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刀化为自己肢体的延伸。
以前白近仙自然也能做到,可当握住这把刀时,那种感觉是不同的。
握刀之时,这把刀的重量、重心,被少女在瞬间掌握,仿佛这把刀本就属于她一般,没有任何的迟滞与生疏。
这是其他武器无法给她的,真是令人惊叹。
“姐,这中间有误会,我们不是死敌。”
“我知道。”
少女往前踏步,看到这一幕的她,瞳孔颤抖。
按照记忆里的动作将刀横于胸前:“姐,别杀我。”
“你叫我姐?为什么?”
“姐姐就是姐姐。”
“姓名?”
“我没有姓名。”
“年龄?”
“不知道。”
白近仙点头:“我知道了。”
“姐姐,我说是真的。”
“我知道。”
少女的脚步落下,如同之前由极静转为极动,身影在原地消失,场中只能看见一道蓝色的影子闪过,随之便是干脆利落的两刀落下。
第一刀打破防御,第二刀直接斩首。
头颅飘飞向空中,蓝色的雾气渺渺飘散,在远处化为新的人影。
“姐姐,我说了我们……”
“我知道的。”
眼中红蓝两色灵光闪烁,白近仙看着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微微点头:“我说过,你无需再跟我解释一遍。”
“那你为什么……”
话音未落,本能下意识抬刀。
下一刻,白近仙手中的利刃与斩向面前的两刀相碰。
水面荡起涟漪,在迎面的劲力下,她被迫后退。
可这一次,白近仙没有再给他往后飘飞借力的机会。
两刀相抵之时,抬脚沉重的一击直踹,正中他的小腹。
水晶爆射向空中,蓝色的雾气飘散,小腹被踹出一个大洞的她颤抖着无力跪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从小腹上那个窟窿中,蓝色的烟雾飘散。
她的眼中充满恐惧与哀求,嘴中小声呢喃着“姐姐”,如一只无害的幼兽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向自家的长辈撒娇恳求。
半蹲下身,用刀柄敲了敲面前人的脸,白近仙摇头:“可惜,你恳求的人却是将你弄成这副模样的元凶。
比起恳求他人,还不如相信自己。”
两色灵光闪烁的眼睛,看不清情绪。
少女垂眸与那张满是痛苦的脸相对,仔细端详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仔细回忆着他刚才抬刀防御的动作。
“不是心魔,哪有心魔那么弱的。
不是幻想,挺真实的。
杀不死?世界没有不死的存在,只是没用对正确的方法。”
“姐姐,别杀我。”
“你会死吗?”
白近仙轻声问道,眼神中带着审视,仿佛想要看穿眼前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对方的眼中满是恐惧与哀求,最终小声念叨:“姐姐,别杀我,我不知道,我不会害你的,姐姐。”
白近仙站起身点头:“你不会死。”
仿佛从未渴求过面前人的回答,少女反手将折刀插入水面上,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儿,她从地上缓缓爬起,小腹上的大洞已然愈合。
眼中的恐惧未散,可依旧小心翼翼地上前。
她站在白近仙的面前,她抿着唇颤抖地说道:“姐姐。”
“你要有一个名字。”
“名字?”
重复这两个字,她迷茫地摇头,“我不知道。”
“你以后叫白仙。”
“白仙。”
“我知道了。”
白仙点头,眼中的恐惧少了一点,仿佛是因为得到名字而感到开心。
白仙朝面前又走近几步,她低下头,能听得出来,她已经很努力让自己声音变得平稳,可语言中的恐惧与颤抖依旧压制不住:“姐姐,我对你没恶意的。”
“我知道。”
头越发地低了,一时两人陷入了沉默,都没有开口,或者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垂眸看着面前,明明和自己一样,却又低个头像做错事孩子一样的自己,嘴角不由勾起,白近仙叹了口气。
白仙身体一颤,给自己鼓足气后才努力地抬头:“姐姐。”
端详着那张脸,少女微笑着点头。
看着面前人脸上的笑容,白仙一时间,却无法将目光从那笑容上移开,不知不觉,她偏开视线。
水晶所坐的脸上此刻却感觉有点烫。
“你是谁?别跟我说不知道。”
白仙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再次抬头:“我是姐姐,姐姐是我。”
“不像。”
尴尬地抓头,她傻傻地笑了:“的确不像。”
“你有记忆吗?”
“有的。”
她如一个孩子一般,向少女分享着自己曾经的过往。
听了一会儿,白近仙点头。
大概是8岁的时候,这名叫做白仙的少女,有了自己的记忆。
可仅仅只是有记忆而已,她如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名为白近仙的人所发生的一切:成长、练习、进步、悲伤、快乐。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不敢抬头。
白仙真的很胆小,比如现在,就算白近仙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她也只敢时不时抬头用余光观察。
“你为什么害怕我?”
“因为我开局砍了你几刀。”
“没有的,我不害怕姐姐。”
身体放松,白近仙收刀,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人:“是吗?”
“是的吧。”
指头敲在一起,她不确定地小声说着。
深吸一口气,仿佛是觉得不能自己那么被动,白仙努力地上前一步,小声问道:“姐姐不害怕我吗?我可是知道姐姐的很多秘密,知道姐姐的很多过往。”
“然后呢?”
“然后我可以取代姐姐,成为姐姐。”
说出这番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用力缩着头,仿佛这样就能把头藏进身体里,不让人发现。
想象中的愤怒与冰冷的斥责并未到来,反而是一声若有若无的笑声。
白仙迷茫地抬头,迎上少女那双戏谑的眼睛。
“你取代我?你认真的?”
深吸一口气,仿佛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她用力地仰起头:“认真的。”
白近仙点头,大概这就是用最怂的语气说出最牛逼的话吧。
“我知道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知道了”?
白近仙迷茫地眨眼,看着面前的少女,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可反映出来的意境却截然不同。
“姐姐,你不该生气愤怒吗?”
“生气嘛,”伸手摸着下巴,打量着面前的人,摇头,“生不起来啊。”
“为什么?我可是要……”
“取代我。
如果你可以的话,我当然可以。”
笑容在那张好看的脸上隐去,白近仙摇了摇头,无奈地叹道,“不,你不可以。
心魔、幻想、三尸神,不管你是什么,你都不可以。”
“我……”
白仙张开的嘴被冰凉的手指堵住。
明明那根手指很轻很凉,可压在少女的嘴唇上却如一座大山。
“你有我的记忆,知晓我的感情,那你就该明白,我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灵光在少女的眼中流转,如同清泉。
可那蓝色的灵光下,隐匿的红色,又让人感到诡异。
“武道,很特殊,可又不那么特殊。
在不断前进的时代,过往的废物只能被埋进时代的坟墓中。
在超凡断绝的年代,所谓仙人,只不过是凡人的妄想。
在科技的年代,所谓武夫的拳脚,不过是无人愿意拾起的糟粕。
可那又如何?武道依旧很特殊。
很多人都清楚,武道修技,术士修法,这是两条绵延不断的法脉,从古至今,有衰败有兴盛,可从未断绝。
时间是最好的见证者,是最好的考官,它带走了无用的,留下了有用的。”
白近仙放下手,看着面前的人,“所以你明白吗?”
“明白什么?姐姐说的和我们之前说的有关系吗?”
看着白仙懵懂的样子,白近仙摇头。
可最终还是解释道:“武道与术士没有断绝,就代表了这两道的强大。
就算他们修行再如何苛刻,就算再如何要求天资,再如何要求毅力与心性,可他们至少还是传承下来了,为什么?”
白仙仿佛抓到什么重点,抢答到:“强?”
“对,就是强。
无与伦比的强,归于自身的强。
当伟力归于己身,当人体的界限被打破,当凡人近仙,这些合在一起便是这两份传承能绵延至今的答案。
如果你是心魔,你诱惑不了我。
如果你是另一个我,你威胁不了我。
因为技法从不是你看就能看懂的。
如果我是术士,我会怕你,可我是武夫。
技法说简单点,它是杀人的技巧;
说深奥点,它是打破人体极限的信念。
真正的技法,不是你靠学就能学出来的。
比如刚才,我就算不用武器与你战斗,你也会死。
就算我让你摆着架势,你也杀不死我。
你有刀我有刀,你死;
你有刀我没刀,你死;
我们都没刀,还是你死。”
低下头的白仙苦思冥想。
站在一旁的白近仙抱胸等待。
过了许久,白仙还是无奈摇头:“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古话说的好,难得糊涂。”
垂眸看着少女低头的模样,白近仙无奈摇头,“真是个机灵的家伙。
可惜悟性好像的确差了点,她是真没明白啊。
明明演戏演得那么好,可为什么在武道上和我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收回看向白仙的视线。
作为拥有与自己同样记忆的家伙,她真的很明白如何向自己表现出自己的无害。
一切语言皆是空谈,唯有行动,才能代表自己的想法。
将人体最薄弱的地方展现在随时能杀死自己人的面前,这既是一种伪装,姑且我就这样认为吧,我可不希望另一个我是一个连反抗都不愿意反抗的家伙。
单手按在刀柄上,稳住身体。
心脏跳动,疼痛不断地从胸口袭来。
鬼知道这具没有心脏的身体是怎么感受到心痛的?可那股疼痛确实真实无误。
蓝色的雷霆自刀身上涌动,青蓝色的能量游走全身。
金色的灵光是从身体的深处溢出。
某种难以形容的变化在白近仙的身上发生,一旁的白仙看着眼前的一幕眨了眨眼。
白近仙勾了勾手指:“你现在可以试试,这可能是你最容易取代我的机会了。”
白仙嘴一撇:“姐姐又骗我,而且我说了,姐姐我不会伤害你。”
四目相对,这一次由白仙胜利作为结束,白近仙收回目光,点头:“真话。
我说的一直是真话,只不过姐姐不信。现在信了。”
强撑着的身体,无力地软倒在水面上,靠着刀身。
白近仙眯起眼睛,忍受着心脏处的疼痛。
白仙担忧地在一旁,却并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得到缓解,可同时白近仙的身体开始破碎。
意识浮向高空的黑暗中,心中升起明悟,自己要离开了。
低头,一片漆黑的湖面上,女孩仰头看着那道离开的意识,脸上勾出勉强的笑容,朝自己挥手。
她大声地喊着,按照嘴型应该是“姐姐记得回来看我”。
一个很会伪装的家伙。
可到底是为什么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如果是8岁时就有了意识,直至如今自己的到来,她在这片空间中看着另一个人生足足度过了多久?
她一个人忍受的孤独又有多少?
视线陷入黑暗,再无了那道微笑的身影。
窗外树枝上鸟儿鸣叫。
太阳的光辉透过窗户洒入房间,照在少女的身上。
阳台上玻璃碎片的中央,少女安静地躺在那里,汗水浸透了衣衫,皱起的眉头,缓缓放松。
黑白二色的符文在少女身上缓缓隐去。
少女的旁边,古朴的长刀竖立在墨黑的刀鞘中。
包裹少女一夜的透蓝灵光缓缓融入刀身与她的身体中,红色的光芒隐于身体的内部,被蓝色的灵光覆盖。
当这一切消失,仿佛之前那神奇的一幕从未发生。
唯有突然出现的长刀和那已碎裂开的十二面体,能证明着刚才那一切并非梦幻。
此时世界的另一端,一间金属的会议室中。
会议室的墙面被银色的合金包裹,上面蓝色的纹路扭动,有凛凛光芒散出。
长条会议桌的两旁此刻空无一人,唯有会议桌的尽头,一名枯瘦的男人坐在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椅子上。
他头顶的上方,粗布麻衣的老人一头油腻的长发随意搭在身上,他漂浮在空中,浑浊的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我们是文明的罪人。
我们从不否认这一点。
可那又如何?前人无法审判我们的罪孽。
如今之人无法理解我们的行为。
那么罪与恶就交于后人去审判与评价。
从古至今,有多少位先贤提出难以想象的假设?他们或是被烧死,或是被沉于深海,或是被定死在十字架上。
天才的想法从不与外人道说,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难以理解的知识并非错误,只不过它是讲给未来的人听。
正如现在的我们。
我们承认我们有罪,这毋庸辩驳。
我们将文明引向了深渊。
可那又如何呢?这是必会到来的结果,我们只是将它提前。”
“可格林,你是否有想过,是我们的行为,将文明推向了灭亡。”
透蓝的光芒在金属的墙壁中涌出,那些蓝色粒子在空中欢快地跳跃,组成一道虚幻的人影。
冰冷无情的机械声在房间中回响。
老人闭上眼睛,平静说道:“正因如此,我们承认我们的罪孽,世人尽可骂我们是恶魔,因为我们的确打开了深渊的大门。
世人尽可以骂我们是刽子手,因为我们的确从未将人命放在心中。”
“啪啪啪。”
很高的觉悟吗?不知何时,长条会桌的左方,一名五官被头发遮掩的红衣女子已经坐在那里,鲜红的指甲,白皙的手指,她轻拍着手,头发下发出温和又诡异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