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一阵阵汽笛声,将我从沉思之中带回到现实,探头去望,见得院落门前落了辆雪铁龙银斑虎,俩个男人正在廊下朝我挥手。
“迪伦?Michael?”我将手中烟蒂旋灭,吃惊地盯着他们,问:“为什么你们会来?”
俩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答。妻子也凑过一头,道:“不是你打电话找他们来的?晚餐好了,快下楼来。”
十分钟后,我与他们围坐在园中葡萄架下,开始了丰盛的晚餐,俩人皆不是太饿,见妻子里里外外忙个不停,便邀她坐下,一切随意就好。然而她好似知道我们要谈些重要的事,独自一人绕弯到商业街购物去了。
“这阵子,我比较累,头脑也不及以往清晰,竟将你们过来这事忘了。”我略带歉意地点点头,为自己点上一支Weed。
“都在忙些什么,Alex?”Michael也伸手要了一支烟,问:“还在追忆林锐与你的历经往事?人都到这把岁数了,就别总想些不愉快的。我也很怀念他,但有些事是追不回来的,时光无法倒流。”
“当然,这个我也知道,但是,我终将会找到办法,将他们一一带回来。”我搓揉着脸,叹了口气,道:“我时常有一种感觉,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感到每天都在被林锐所吞噬,我越来越觉得不属于自己了。”
“他是你害死的,你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深海,却什么都不做!”光头推了推墨镜,道。
“老麦,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我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我避开他的目光,叹道。
“别叫我老麦,我有名字,迪伦。”他依旧虎着脸,为自己点了支Weed,道:“你最好是对的,不要辜负全体的Abice队员,更别让那些死在沉波之鱼的人寒心。”
“好了好了,只要过来就这样,总是一开口就充满火药味。”我颇不耐烦地站起身,为俩人倒上酒,问:“事情有进展了?”
“你说呢?”Michael拍了拍椅背上的大包,扶着光头肩膀,忙着打圆场,道:“都将往事放下吧,当前,消灭公司才是首要目标,我等该同舟共济才是。”
是啊,同舟共济,可现在的世道又有几人讲究这套落后玩意儿?人人唯钱至上,淡薄情谊,我们这代人已经老了,已经快要看不见这个世界的脊梁了。我苦笑一声,耳畔边他们的说话声变得轻若游丝,于是便继续陷入对往事的无限追忆之中。
我究竟是Alex还是林锐?照目前看来,很难有个定论。但我十分确信,1998年6月12号正午,那时的我还是Khorisman。你问我以什么做判断?因为那时我能够看,而现如今,我只有一对平庸的眼睛。
这是一个约莫两坪大小的石窟凹道,也许是这一头的电路闸道,但败墙上瞧不见任何线路,也没有副仓那端的锈管,不知是派何而用的小空间,姑且就称它为屋子吧。
小屋铺着一地发黑的败草,有些蜡化有些被虫蚁啃食得只剩草茎,四下里却十分干燥,堆着厚薄不等的各种挂毯。而在这些床铺的斜对面,是个小小的狗巢,内里满是发黄打结的动物粘毛。也许,这就是蓬发小女孩和那只贵宾犬的家。
然而,即便是家,那也已经是极遥远的过去了,从毯子上厚积打卷的霉斑就能发觉这一点。我不是历史学家,只是个逃犯,因此对这等的场所,难以判断存在了多久。虽然小屋内堆着各种东西,显得十分杂乱,但我此番独自进屋的目的,是为了看清败墙上的划痕,并没打算要破坏格局,故而只是停在屋前,背着手去看它们。
这些破墙上,除了数之不尽的日期记录,还有大大小小篇幅不等的字与画。我左手边凹道入口一面墙上的图,可能是第一张小女孩的手绘作品。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因为画面内容还很阳光,如果是一个住在这等暗无天日地牢环境般的人,在度过无数日日夜夜,绝对没有心情会去刻出这样的图。
那应该是只猛兽,边上刻着个小人,另外还画了太阳和稀疏几棵树,底下刻着法鲁克斯和大狮子,在五月的动物园里。
“法鲁克斯?”我的心被猛地一抽,不由转过脸望向他俩。
“是的,”Alex木然地点点头,道:“刚才将照片递给骷髅时,背面写着这个名字。”
“那会不会就是储藏小屋墙头暗文字里写的小法鲁克斯?”范斯手指着破屋,嘴张得老大,惊叫道:“难道说她没有逃出去,而是躲在了这里?那其他人呢?”
那段文字是这么写的:
“望着她,还如此年幼,睡梦之中甚至笑出声来,现实却如此可怜,早已没了父母,我也流干了最后一滴泪。此刻的他们,成为被驱使的饿鬼,仍在到处嗅着鲜肉气息。这种该死的血亲羁绊,将撕裂与它们联系最深生前最无法忘却的人!不论如何,我可以舍弃自己,但她必须要存活下来。我的小法鲁克斯,你是我们吕库古家族最后的血脉,一定要坚忍再坚忍地,活下去。”
“正是她。”Alex叹了口气,给自己点了支烟,道:“所以也就是说,那些人是否真的逃出这里,目前还是个未知数。可以确定的是,小女孩没有脱险。”
“那她吃什么喝什么?这块破烂泥地,什么都没有!”范斯团着手,左右环顾了一圈,说:“而且,这儿距离破窑这么近,门前还跪着具怪尸,无论怎么看都撑不了半天。一个七、八岁小孩,是怎么在这种地狱般的鬼地方活了将近两年的?”
我没有回答,将视线转向其他小图,后面的内容就不再那么充满生气,统统都是阴暗至极的内容。画面上出现了一道铁栏杆的门,门外站着两只大海螺,小人坐在门的对面,正看着海螺。
紧跟着的一副图上,海螺不见了,而成了俩个穿盔甲的人,照旧在门前,不过它们正在扣砖墙,又或是在挖墙根,画面中没有小人,可能是躲起来了。
“现在又看到了什么?”范斯正在倒腾几只行李包,打算从中翻出自己可能遗忘的照明工具,颇有些不满,道:“你别像参观博物馆那样悠闲地乱转,见着什么就说什么啊。这种惨绝人寰的炼狱,换做是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我倒并非像他所说的是在参观,老实说这小破屋子一股子霉味就让人忍受不了,之所以让我进一步往里走的触因,主要是另一面墙上写着许多字。这可能是某种告诫,小女孩是刻给自己看并希望自己时刻能牢记,虽写得又多又杂而且重复矛盾之处极多,有些通俗易懂,而有些就比较古怪,大概是这么写的:
“不能够受伤,不可以流血,铁仙女会嗅到。”
“索伦姨妈每次要将爷爷吃一遍,她怀孕了。”
“他在洞里和女士交谈,然后知道女士已经死了,所以他也看见了银湖。”
“睡在铁床里的美丽仙女说,当人可以从头颅里走出来,一切才能得到解放。”
“彩色的骨头才是未来,地下的油会越来越多,有人从远方带回没人去过的海图。每天铁仙女都会说这些。”
“女孩都是从干涸的废巢里最早诞生的,所以女孩可以做许多男孩不能做的事。”
“待我来看,磨磨蹭蹭的。”此刻,范斯打其中一只包里翻出个照钥匙孔的小灯,打亮后挤到我身旁,照着墙头大声念,并让边上的Alex记录下来,读着读着他也感到莫名其妙,不久便起身,走到另一堵败墙前,读那头的讯息。
我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墙根的一副刻画,主角还是俩个穿盔甲的人,它们正蹲在一道打开的门前,将一堆像糊糊般的东西搁在门后。这东西可能是某种动物,体积很大,小女孩用许多椭圆描绘它。而奇怪的是,底下小人出现了,小人正抱着其中一个盔甲人的腿。
以我的理解,海螺和盔甲人可能是一伙的,这些东西起先一直威胁着小女孩,所以她经常躲避它们。然而,到了这张图,好像敌意消失了,小女孩可以和它们亲密接触,再也不用隔着门将自己藏起来。
我这头的最后俩张图,第一副是轮发光的太阳,什么人物风景都没有,只有太阳本身;第二幅是两个盔甲人用刀一般的东西相互刺对方,然后用血在一个三角顶券的门前画圆圈。底下小人抱着一只犬在看它们拼命。
“这?!”我眉头一皱,忙跑出凹道,来到黑泥地间,向起先跪尸坐着的门洞方向看过去。那个门洞正是三角头的拱券,如果四周没有这个特征的门,亦表明那十六个圆形的印痕,就是盔甲人的杰作。
“金匣!”另一头的范斯忽然轻唤了一声,招呼我们过去,道:“都来看看这副小画,它太有意思了。”
顺着他那萤虫般的绿色灯光晃悠,果然还有一副位置很低的小图。画面上是小人抱着犬,身边摆着个肥皂盒,那是打开的。四周都是一些圆弧线条,可能代表的是草窝。我挥手让胖子将灯关了,这样晃个不停,他看不清我更看不清。范斯应了一声,老大不情愿地让出位置来。我趴倒在挂毯上,被底下枝枝杈杈的东西膈应得浑身生疼,却也不管,继续去搜找附近资料。
这个位置,可能是小女孩坐在野草堆上去刻画的,在小图一侧,还写着这样一段话:“爸爸妈妈,很遗憾,我要回家了,我会想念你们的。”
顺着刻痕的最后一画,我也找到了那把刻墙工具,果然是个发夹类的玳瑁制品,无数次地磨砺,只剩得一个月牙状的残边,大半隐没在挂毯之下。当我揭开它们,不由得浑身一凛,那底下枝枝杈杈的,全是各种小动物的骨骸!这亦代表着,小女孩与白色贵宾,可能在这里靠吃老鼠和昆虫,坚忍地活了下来,并且过了极长一段地狱般的岁月。
不知何时,Alex忽然挤到了我的身边,正拿着探钥匙孔小灯在照着墙看。同时,一行热泪再也没忍住,顺着他的眼眶,流淌下来。他呜咽着站起身,茫然地走出凹道,突然说:
“林锐,我想我知道那只骷髅,是谁了。”
我见Alex神色极其异常,怕他出事,不由一把拉过范斯,尾随着他跟去。Alex走走停停,最终来到副仓中段,一下跪倒在刺骨骷髅身旁,泣不成声道:“骷髅就是藏品室的花螳螂肉身,它就是小法鲁克斯的妈妈。弗拉维斯女士。而在楼上底庭的水银河间,被我们砸死的,就是她的父亲。”
“你是说碎颅者就是法鲁克斯父母?何以见得?”我惊诧地指着碎骨骷髅,问:“碎颅者是靠声波来确定人类方位,而这东西却是用肉眼看,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不明白吗?真正的肉身,是包裹在铁甲般的外壳里,小女孩所说的铁仙女,可能指的就是它们。铁仙女没有视觉,而内部的血肉就是扭曲的人类,它们是两套生命体系。”
“小老弟,Alex可能是对的,”范斯沉默了一阵,叹道:“厌头罗金匣之前一直就在小法鲁克斯手里,至于为什么会在?你别问我,咱们谁都不知道。但我发现的小图画则说明了,小女孩最后或许死了或许就像字面含义走了,是她将照片放进了金匣内,留给自己父母,当作最后的纪念。”
话音未落,他也鼻子一酸,泪流满面,道:“DumnIt,老范我居然会被这只骷髅感动得五体投地,这真是旷古未有,最伟大的母爱。”
“等等,我还有一点没搞懂,那跪尸和嚎灵,它们又是何方神圣?图画里并没有它们的形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完他俩的分析外加猜想,我也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巨大哀伤正慢慢填满心胸。但我好像在梦幻中,见到了还未成为半神与嚎灵这对绝配组合最末期,它们又是谁?这刺骨骷髅为何如此仇恨它们却不怎么讨厌我们?原因又是什么?
“你怎么这么笨呢?你想啊,小法鲁克斯陷在魔窟里是1936年,咱们算她当时八岁好了,你说她如果活着,现在应该多大?”范斯脱下破破烂烂地呢料西服,和Alex颤颤悠悠地扶起几乎不能动的刺骨骷髅,让它躺在毛料上,能稍微好受些,说:“活到现在应该是七十岁,我知道你数理化从没及格过,但基本加减乘除总算得出来吧?我问你,电子表是什么时代的产物?”
“大概六十年代应该就有了吧。”我不由一愣,喃喃自语道:“这么说俩个光屁股男人都是近代的人?可惜在幻梦里太黑,我什么都看不清,眼睛就是常人的视觉。”
“错了,第一款LED电子表是1990年才有的,你所说的人带着这种表。并且当中某个傻叉临死前还唱诗说倥偬五十年,那就是活了五十岁,他们在1936年时还没出生呢!”范斯指着门洞方向,叫道:“就算是90年,此刻小女孩应该是个六十二岁的妇人对不对?小狗也早死了。她最后留下金匣的图画,明明还是个小女孩,这你不明白吗?”
“天哪,我怎么就没想到?”听完胖子的话,我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碎骨骷髅面前。
通过Alex和范斯的不断补充加猜想,逐渐将这个惨绝人论的故事慢慢充实,最终还原出来。虽然仍有大量的未知,但铁仙女这一段,基本都解释完整了。
事情将回溯到1936年那个恐怖血月的八日浩劫中来。
在老吕库古夜宴突然发难之际,小法鲁克斯的母亲可能因腿脚不便首当其冲被吞噬,而其父不愿丢下老婆,则成了第二个牺牲者,就这样,她一瞬间失去了两名至亲。
随后,在小吕库古和另一名青年狄奥多雷的带领下,妖口逃生的人们,辗转来到了右侧废楼的储藏小屋,并且在那里待了一段日子,并用某种特殊方式写下了暗文字。可以确定的是,吕库古家族的人皆不是獍行,而是其他更为高深的特殊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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