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坐在窗边,看楼下吴邪和胖子洗床单。
雨村难得天气放晴,不在潮湿,吴邪决定把洗衣机搬到院子里,洗洗涮涮去霉味。
两人很聒噪,胖子手里的水管故意一歪,吴邪被喷了个狗血淋头,大声骂起来。
“小哥,别光捡乐,下来下来。”
胖子冲他招手。
吴邪甩了几下头发,将刘海往上扒拉,露出温润如玉的面庞,也冲着他乐。
张起灵看着他们,还是面无表情,但心在吵闹的环境中,平白的想起了很多事。
记忆对他来说,是最宿命的东西,他能记在脑海里的东西不多,就像手里的流沙一般,只能看着它们一点点变少,最后,风一吹,掌心里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或许在很久以前,执着的努力想记住他脑海中的记忆,但无果。
人经过的事情太多,活的太长,别人眼中的世界和他眼中的世界不一样,对于他来说,人生,终极只不过他人生道路上遇到的词汇一样,你踏过它,经历它,最终会给你留下什么,张起灵没思考过,他的人生没有选择,也无人教过他这些。
意义这个东西,本身就没什么意义。
张起灵是一个符号,他有时在沉默中也会困惑,会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心在茫茫一片寂静中,想着自己生来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无人解惑。
不在执着于寻找,当脑海中重要的记忆漫漫淡忘,那些他遇到的事和人,都会在他无法控制的情形下重新归零。
我是谁,这是哪?
当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又是一个陌生的新世界。
没有崩溃,没有难过,好像他生来面对这样的变故时,身体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冷静和无动于衷,内心不会起一丝波澜。
见过最丑恶的人心,最惨烈的场景,最大的心理负担,他都能承受,并且无动于衷,他受的所有训练都是为了使他在遇到任何无法预料情况时,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这是作为张家人,一贯的处事准则,刻在骨子里融入骨血,不会偏离半分。
脑海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很美的地方,张起灵想了下,没有头绪,不知道在哪,只记得是一个湖。
碧蓝的湖面,澄净得不像天然可以生成的,湖面中倒映的巨大雪山,竟然变成了一种奇异而魅惑的蓝色,那种美突破了他的防线,直直照进他的眼晴中,他好像在那一瞬间就记住了。
太多的丑恶存在于脑海中,它们压抑你的灵魂,让你背负前行,步履蹒跚,但是,总会有美好的景色一瞬间化解这种疲惫,让你懂得,事有两极,物极必反。
他能记住的东西很少,让他深刻的更是寥寥,这是其一。
吴邪对他来说是个意外。
找死的人他见过不少,但没见过吴邪这样执着于拼命找死的。
他可以一动不动的呆上一天,但不表示他不会注意身边的一切。
沉默,只是不想融入谁的生活,他不想,便可以不动。
吴邪,便是其二。
这人第一次和自己打招呼,笑出了一口的白牙,伸手过来要和他握手,张起灵眼神都欠奉,手也没伸。
吴邪挠头,收回去,在裤子上擦了擦,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张起灵没理他。
吴邪吃了闭门羹,见自己一直看天,他也傻乎乎的看,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在那嘀咕;
“天上有什么东西吗?”
..................
他对于吴邪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类似于傻x与拖油瓶之间的存在。
从鲁王墓出来,他听说了很多关于吴三省的事,吴三省可真是舍得,设的这个套究竟想要套出谁,还是把谁套进去?
想起吴邪,张起灵那时候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觉这事还没完。
如他所料,吴邪不知是被有心人推着走,还是他自己的执着,一直跟到了蛇沼鬼城。
张起灵有一丝同情吴邪,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别人的圈套或是自己身边人的设计下,一步一步踏进这个复杂的谜团。
张起灵看着抓住他手臂的吴邪,只要他一用力,就能甩开他,但吴邪的眼神却是焦虑的,像一只蒙头乱撞的羚羊,带出了可怜,里面却有拼命的固执。
他坐下了。
可能是吴邪眼神太过清亮,他走了一下神,便有了注定的结果。
吴邪的焦虑和困惑是实在的,张起灵都能感受到他迫切需要知道一切事情压不住的渴望。
张起灵想,你想知道什么呢?
你的人生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能抓住我去问,但我自己呢,该去问谁?
或许是篝火的光太过温暖,或许是身边坐着的人和他一样有着心中巨大的谜团,他心里那些,从未向人吐露的心思话语就那样轻飘飘的丢了出来。
吴邪看着他,面庞被火照的温暖,如他的性格。
张起灵想,这样性格的人,偏偏却要踏入如无底深渊般的谜团中,你以为你自己的人生真如你的名字般,无邪吗?
“没那么夸张,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张起灵没在说话。
会被发现吗?
他记忆混乱,这种感觉介于失忆和清醒之间,太乱了,他看了什么,知道到了什么?过去,他的过去,作为张起灵,作为长生那些被尘封的记忆。
在跌跌撞撞中,有人一直拉着他,扶着他,他眼神迷茫,记不住什么,只拼命的跟着他们跑,他脚步不稳,脑海里仿佛灌入了大量的信息,那些信息太过于多,没头没尾,他想不起来,分辨不出。
夜晚,他坐在漆黑中,吴邪陪着他,喂他水,轻声和他交谈,说,别担心,会走出去的。
吴邪很狼狈,但眼神依旧清澈,里面有安抚的笑意。
张起灵躺在医院里,那种归寂的茫然让他沉默,静静的看着天花板。
他仿佛又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串联不起来,但仿佛什么都能记起来,这个说法很奇特,但确实如此。
他的记忆就像磁带一般,磁带本身是有画面,但画面太杂太乱,根本没头绪,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找突破口。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所幸,他还记得吴邪和胖子,对于他们,他有印象,这让他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巴乃玉脉洞的经历,对于张起灵来说,可能只是他过往人生中,无数惨烈场景中的其中一场,他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生死存亡时刻或许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在真正接近死亡的那一刻,或许心里还会感到平静。
他对吴邪笑了,很淡,释然的。
感觉心跳在这种濒临死亡的时刻居然跳快了,看到面前吴邪惊愣的表情,他突然就想在这一刻记住他的脸。
如果不在醒来,我希望你能安然无恙。
这是他那时最真实的想法。
他缓缓低下了头,脑海中最后的画面就是吴邪的面容。
陷于黑暗前,记忆纷沓而来,仿佛走马灯呼啸的在他脑海中浮现,从未如此清晰。
他想起了吴邪和他第一次见面,笑着对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吴邪。”
张起灵。
他那时在心中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