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
刘祥道转身慌张跑到门口,刚要迈脚出去时又有声音响起。
他扭头看到说话之人是岑文本,就想要不管不顾。
抬着的脚始终却迈不出去。
他不清楚本派系宰辅们怎么一个个如此不稳重,但他也绝对不想听岑杀神这个该死恪党的命令。
不过人家始终是宰辅。
在宰辅面前,他刘祥道,大理寺少卿就算是正三品,也始终是个小喽啰。
心里可是画着圈圈诅咒岑文本,各种蔑视岑文本。
背地私下里问候岑文本祖上所有男女老少都可以。
身体行动上,绝对要做到温顺。
这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被吴王李恪折腾残了的刘氏家族,现在谁也不能得罪。
否则这一次关陇系大踏步从朝堂退出,宰辅们之后,一定会有他刘祥道。
短短几息时间,刘祥道立即把脚收回来,笑着询问道:“岑大人,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卢赤松、温彦博等人已经看向岑文本。
岑文本冲刘祥道和善的笑了笑,夸赞道:“嗯,你比卢宰辅等人要稳重的多。”
刘祥道浑身一个哆嗦,扭头看着脸色瞬间变黑的卢赤松,心中起的大骂:好你个岑杀神,老子对你还不够温顺吗,你想要搞事情,你敢吗一边抬我这么一个小人物,一边踩卢赤松,你太不是个东西,太不地道了!
啪!
刘祥道听到拍桌子声音,一个激灵,只见卢赤松拍完桌子,指着岑文本面红耳赤道:“岑文本,你这个恪党!你不但在朝中结党营私,你还污蔑羞辱于我,你放肆!”
卢赤松也不是一个不稳重之人,其城府绝对不比在座的任何人差。
可岑文本这话实在是太毒了。
他堂堂宰辅,五姓七望阀主,在岑文本的眼中,竟然还不如一个刘祥道。
这就是明摆着嘲讽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卢宰辅,你不能这么说。”褚亮温吞摇头道:“岑大人比较支持吴王的理念,就好比卢大人你支持秦王的理念一样。”
“这只是一种志同道合,我们在中书省动不动相互指责所谓的恪党,岑大人是不是可以说你是秦王党?”
“中书省就是下面各部、各府衙的表率,我们这样,下面也会有样学样的,今后大家不要干事情了。”
“只要做事情,反对就用恪党或者秦王党,朝堂都会被撕裂的。”
“这一点,岑大人虽然是个炮仗,可他从来不用秦王党说事,做的就很好,他就是个炮仗脾气,卢宰辅不要见怪。”
“岑大人,你也是一样,你这个炮仗脾气的确应该改一改了。”褚亮扭头对岑文本说道:“不是谁都有卢宰辅的肚量能够容得下你。”
“中书省是新的格局,我们大家还是一起相互磨合。”
“容人克己,一切都以相忍为国为出发点。”
“你岑大人不能光说卢大人不稳重,至少你得让我们大家知道原因吧。”
卢赤松眼神愤怒的看着褚亮。
这也是个该死的恪党!
可这个该死恪党一副站在中立角度,狠狠的指责了他之后,转头轻描淡写的批评了岑文本。
可偏偏,他提及恪党,犯的忌讳的确比较重。
两个机缘巧合平步青云的小士族出身之人,该死!
长孙无忌却看得清楚,岑褚二人其实就是在搅浑中书省这潭水,给李恪提供时间整合大理寺内部意见罢了。
他深深看了眼褚亮。
褚亮这根墙头草现在也不在装什么随风倒了,要做疾风中的劲草了。
“卢大人是我鲁莽了,我给你道歉。”岑文本拱手很轻松的道歉道,紧接着说道:“不过大理寺的事情,还未递交我们中书省。”
“我们听到风声就插手干预,是否存在着对下级衙门过分干预的情况了呢?”
岑文本似乎真的听进去褚亮的话,一副商量口吻说着,话中不忘看一看身边同僚:“过分的插手干预下级衙门,会不会造成下级衙门畏手畏脚不敢做事的后果。”
“可这件事情他一样吗!”温彦博声音有些尖锐道:“大理寺要动寺产,这个消息只要从大理寺传出去,不管做不做,都会引起很大风波,这个后果岑大人你想过吗?”
褚亮扭头询问刘祥道:“刘大人,吴王要动寺产,具体怎么个动法你知道吧?”
呃……
刘祥道直接傻眼了。
他只是听到吴王李恪和上司窦静两人激烈争论动寺产,可并不清楚到底怎么个动法。
反正只要是动寺产,那群和尚绝对不会罢休。
也一定会鼓动信众百姓闹事。
难道这还不够吗?
“刘祥道,你好歹也是正三品朝廷大员了,做事情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忽然间响起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杨师道冷着脸说道:“既然连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刘祥道你回去搞清楚之后,再来向我们汇报,要详详细细,条理清楚的内容!”
“不像话,听风就是雨!”
话罢,杨师道起身背着手不管其他人,走了出去。
他抬头看了眼八月天热辣刺眼的阳光,自言自语道:“老了,老了,能多看几眼这日头,就得抓紧时间多看几眼喽。”
声音传入中书省,众人面面相觑。
不过很快就恍然大悟。
杨师道要走了,这是不再做个有限度宰辅,要扶吴王李恪最后一程。
“刘大人先去搞清楚怎么回事再来汇报吧。”杜如晦沉吟开口,吩咐道:“最好让窦静和吴王都来一趟中书省。”
刘祥道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连有限度宰辅杨师道也要在这件事情上扶李恪一程,中书省短时间内想要讨论出结果就不容易。
扩大中书省矛盾,对大家谁都不好。
惹怒了陛下,陛下质疑中书省的能力,掀桌子,那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今时不同往日了。
以前大家可以逼着陛下退让,现在最多就是势均力敌,给陛下口实,未必不会踢几个瞧不顺眼的滚出中书省。
短时间内组成的中书省失利,国家会损失,他们的损失更大。
既然如此,就等大理寺讨论出结果,反正最终都要中书省批示才行。
刘祥道走出中书省,擦了擦汗,想到自己里外不是人的遭遇,唇角就不由的抽搐几下。
然后加快脚步离开,刘祥道打定主意,再也不做出头鸟的事情。
中书省这群宰辅,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东西!
太极宫暖阁。
中书省发生的事情,实时传递到李世民手中。
等事态平息,没有消息传来后,李世民颇为遗憾道:“辅机是了解我的,一点都不给我掀桌子的机会。”
“稳一点好。”长孙无垢白了眼丈夫,分析道:“中书省闹僵,是给你掀桌子的机会,新一届中书省刚组成,再让你找借口打压上一次,固然可以让皇权更好的压制中书省的权利。”
“可这样对朝廷也会有影响,现在无论是整理逃籍还是制度完善,都需要稳,索性我们都等了二十几年。”
“在前景一片光明的时候,没有必要冒太大风险。”
李世民开怀一笑,握住妻子的手:“你说的也对,现在皇权与士族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的确稳稳蚕食,好过急切掀桌子。”
“也不知道这混球到底想要怎么整顿寺产,卢赤松这些人的才智和目光都是极佳的。”
“他们看得出来,现在动寺产如果让百姓接受了,将来动他们千百年圈占的田产又有什么不能?”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着急,他们是担心修改唐律的这个口子开了,就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再也堵不住。”
……
“殿下,我绝对不同意你的这份提议!”大理寺,窦静急红了眼,不过毕竟是做到了大理寺卿从二品大员的人,即便心中焦急,可窦静还保持着克制,循循善诱劝说道:“殿下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殿下你要明白,天下信中有多少,一旦这些信众被鼓噪起来,朝廷都会乱的。”
李恪面色也十分坚决,遗憾道:“既然大人我们之间不能达成一致的共识,我希望能够在大理寺内部开一个会议。”
“就像我在吏部的时候,少数服从多数如何?”
窦静想了想,大家都知道这位被排挤到大理寺,就是来坐冷板凳的。
没道理会赞同李恪。
窦静大部分的精力都被李恪这份惊天提案给牵制住了。
没有考虑到刘祥道高兴急切这种情况。
“好,就按照殿下所说,如果大多数不同意,殿下你就要收回这份提案。”
“好!”
李恪和窦静走出官房,恰巧刘祥道回来了。
刘祥道经过中书省宰辅们的反应,在回来的路上也想明白李恪这个目的的深远影响。
“大人,殿下,中书省的宰辅们让两位马上去中书省汇报。”刘祥道立即说道。
李恪点了点头,抢先说道:“知道了,我们一去去大理寺的府衙大堂,我和大人商量了,先在大理寺做出一个一致性的论断后,再去中书省汇报。”
话罢,李恪径直离开。
“大人。”刘祥道着急道。
窦静无奈摇了摇头,刘祥道早点回来,他当然就不会同意李恪在大理寺内部征求意见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走吧。”窦静跟了上去。
“殿下找我们来到底是做什么?”
“是啊,吴王翻阅了一个月唐律以及前面几朝的律法,忽然聚集大家,到底有什么事情。”
“崔大人你知道吗?”
……
李恪和窦静来到府衙大堂外面,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议论着。
“殿下!”崔玄暐一直看着大堂外面,在李恪出现后,第一时间起身。
“拜见殿下,大人。”所有人连忙起身拜见。
李恪笑着说道:“大家都是同僚,不必拘礼。”
“窦大人请上座。”李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放的很低,完全没有以皇子身份压迫窦静。
这一点,纵使是窦静,也不得不佩服。
他点了点头,径直坐在主位上。
他也需要用这样一个细节行动来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是大理寺,他才是大理寺的一把手。
他这也是未雨绸缪。
免得等会真的让李恪说服这些人。
“殿下也请坐。”窦静坐下后,才指了指旁边的位子,请道。
他看着李恪,心中暗道,大家都知道你是来做冷板凳的,我现在也用行动暗示了众人,吴王我看你还怎么来说服大家同意你的提案。
李恪笑了笑:“我谈话习惯站着说,你们不必拘礼,大家该喝茶喝茶,该找个舒服姿势坐着就坐着。”
“你们如果与吏部的同僚相熟,就应该知道,在这种衙门内的内部讨论中,我没有那么严格。”
“这是我们大理寺第一次这样讨论来,充分容许所有人发表意见,群策群力,建言献策。”
“我会和窦大人商量,能不能以后也都这么来,毕竟老话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李恪的话,让所有人都不由笑了,面露一丝激动。
这可是代表着权利!
以前大理寺那都是顶头上司做决定,大家执行。
能发表意见的,也只有各级主官的心腹才行。
其他人?
靠边站,容易立功出政绩的事情,没有背景,没你的份儿。
硬骨头,容易得罪人的事情一定会塞到你怀里。
“而且今天的讨论恐怕是有些耗时间,大家一本正经坐着,恐怕是会很累,所以我聪明,决定站着与大家讨论。”
哈哈……
崔玄暐和张柬之等人率先笑了起来,许多人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窦静忽然感觉有些心里没底。
尤其是李恪表态要与他商量,这种集体讨论,群策群力的方式,今后形成传统和惯例。
这就是释放权利给这些人。
大理寺寺正下面这些各级官员都是些什么人。
要么是以张柬之为首的寒门。
要么就是崔玄暐这种刺头,喜欢搞事情的,被人排挤丢到大理寺。
还有就是小士族。
六部衙门轮不到他们。
这些人想不想要权利?
没有权利怎么做事情,怎么出成绩,怎么离开大理寺?
看这些人忽然放亮的眼睛就能知道,吴王李恪的提议正中他们下怀。
这种方式成为传统和惯例,今后有好事情,就不再是上面少数人一言决定了。
大家都能争一争了。
李恪明确表态赞同,要与他商量,说是商量,他敢不同意嘛?
只要他后面反对此事,这些人一定会私下里画圈圈诅咒他。
他看着李恪的背影,不由紧张的捏紧了手,他没想到,李恪开场白几句话,竟然带动了这么多人的情绪。
这位还真是善于抓住一切的机会,能够巧妙的利用一切的机会,拨动人心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窦静忽然感觉到,事态的发展,似乎不受他控制了。
如果让李恪的提案在大理寺内部得到多数赞同,这就表明他的无能!
表明李恪正在架空他,侵蚀他寺卿的权利。
他窦静怎么和宰辅们交代?
“殿下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讨论吧,中书省的宰辅们还等着我们的意见呢,宰辅们争执不下,不能让宰辅们等太久了。”窦静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崔玄暐瞥了眼窦静,然后与张柬之对视一眼。
眼底一抹担忧之色一闪而逝。
窦静看似在委婉催促吴王,实则是察觉到了事态不受控制,委婉提醒在场的其他人。
中书省的宰辅们已经知道此事,并且就此事争执不下。
争执不下看似意味着反对与赞同旗鼓相当。
可这里却是在着重暗示众人,反对是很强烈的,有些宰辅不希望此事通过。
至于那些宰辅,不必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窦静无耻的动用了大理寺外部的力量,盘外招虽然证明其黔驴技穷了。
但这一句话的分量很大,影响力也很大。
看一看在座本来激动的众人,忽然别的谨慎起来,他二人一颗心都不免悬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