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欣仍然年轻,风华绝代,时光在她这等境界的仙人身上仿佛失去了作用。
人族文武分列,迎接人族圣母到来。
近千年过去,这人族高层已换了几轮新血。
除了某些位子是经年历久,年纪越大越是机敏,大部分权位都被姜景定为百年一换。
防止人族高层内部腐化,永远欣欣向荣。
只是今日有些特别,过去一些老臣,仍存世者也上殿了,作为人族功臣列席赐座,文万古坐在最前列。
许多人族高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庇佑了人族几个时代的女子,天下生灵的至尊。
过去,都是听着她的传说长大的,今日一见,虽收敛气势,但许多人仍能察觉萧欣不凡之处,当下低眉垂目,不敢直视。
姜景头戴宝冠,白发苍苍,一双瞳眸仍然锐利,气息内敛,仿佛真如一个凡人老者,两人已多年未见,此次,却是姜景鸣响道音请她前来。
“多年不见,圣母可还好?”
萧欣略微躬身,以示对人皇的敬意。
“多谢人皇关心,我一如既往。”
姜景点头,随后直接提起正事,令满殿朝臣心惊。
“朕已老迈,即将归天而去。人族如今虽为天地主角,气运昌盛,但仍有许多内患,需一贤明能者执掌。”
“朕欲传人皇之位于圣母,不知圣母可愿担此大任?”
许多老臣都是一抖,先前根本没听说过这事。紧接着,无论新老,都有人站出发声,劝说姜景。
“陛下三思!人族离不开您,天地也离不开您啊!”
“陛下智慧如海,许多政策深意我仍不能理解,为了天下民生,还请您继续执掌大宝!”
“陛下!圣母贵为准帝,列在生灵顶点,更有护持人族之功,我等自然是信任的!然而,恕我直言,圣母不曾有执政经验!此事还有待商榷!”
这是一位一百多岁的年轻朝臣,天资聪颖,出身寒门,自小就读姜景著下的经传,对姜景奉为神明,更是有一颗赤子心,从不说违心之话,乃是一位直臣。
旁人说话都还算客气,他就很直接,哪怕对象是一位立于世间顶点的存在也是如此。
一方面,他本性如此,又经姜景有意打磨,塑造他成为现在这样,另一方面,姜景登临人皇之位后,压服万族,诛杀鲲鹏,不管是多么厉害的强者,在他面前,在人族事务面前,都只能以理法行事,不敢拿出强者架子来。
这些年来,也有三位天资卓著者,越过准帝这条线。
有两位出自神兽后裔,一位出身微末血脉一般,凭天资与大气运到了这等境界。
另一方面,也有鲲鹏身陨,滋养了天地的原因,准帝这条界限比以前更容易跨过。
有两位不甘于世间现状,欲立国,与人族争锋,然而,两位准帝如今已埋骨百年。
人皇之威,仍然镇压着世间。
萧欣闻言也是一笑。
“这位大人所言不虚,我确实不擅治政,人皇所托重大,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话一出,许多大臣都放心,本人都拒绝了,看起来人皇还会继续在位,然而,文万古等老臣满目愁色,都知道姜景的性子,传位一事,恐怕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果然,姜景又道。
“既然如此,这人皇便拜托圣母来选。”
他说完,亲自走下宝座,将人皇剑托付于萧欣。
这一次,人族圣母没有在拒绝。
她双手借剑,深深行礼,以示对这一责任的重视。
“萧欣谨遵皇命。”
到了这时,聪明人已经反应过来,今日之事,传位人族圣母是假,托圣母寻找下任人皇才是真!
两位立于世间顶点的人族强者早就定下此事!
如今,不过是在人族高层面前走个形式罢了。
熟知姜景行事风格者,已经明白此事就这样定下。
没有更改通融的可能了。
一时间,许多人都很悲伤。
都明白姜景所言自身老迈,实际上只是个托辞。
他的道境有多高,世间恐怕无人能明白。
千年来,几位准帝都曾来过,一些不欢而去,一些事后陨落,一些仍在隐居。
可这些所有生灵至尊,在道境上都看不穿人皇之境。
这样的存在又岂会老迈?
有许多大臣跪倒痛哭。
“陛下!可是我等做错了什么!我愿领任何责罚!请您三思!”
“陛下三思!”
一时间,所有大臣都跪倒,连文万古也跪地,祈求人皇继续在位。
姜景叹息,只留下一句话。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与各位的缘分将尽。”
消息传出。
天下震动。
太多生灵都在动容,许多人觉得,人皇要一直在位,永远统领人族。
人族之中,太多人在哭,情不自禁。
哪怕并非是从最黑暗时代过来,新生于这个时代,具有不凡血脉之力者,此时也觉得天塌了一般。
人皇之威,天下皆知。
千年来,镇杀无数人族之敌,人族大兴,昌盛至此,为万族共尊,都是人皇一手塑造。
只要生有灵智者,哪怕是咿呀学语的孩童,都知道这世间的最强者,最为圣明者是谁。
天下万族皆如此。
生灵受人皇之恩太多!
如今世界,多姿多彩,以太多年没发生大战事了,每个种族都在休养生息,开发灵智,彼此交流更加理智。
这一切都是人皇塑造的秩序。
不只是人族觉得天塌了,许多万族生灵也是如此。
白毛鼠王,如今肥了两三圈,好几天食不下咽。
悲伤的都瘦了。
白虎嫡子,新时代后,三位准帝仅存的那位,此时也有些悲伤。
这白虎道境更高,已渐渐明白人皇身份并不简单。
恐怕此去之后,永不会相见了。
当下动身,要见人皇最后一面。
老龙王本在龙宫中安乐。
手里把玩人族科技复兴后造出的一件玩物。
几个如画般的女子在水晶上摇曳身姿。
这东西很是昂贵,若非龙族富有,根本买不到。
此时闻讯也是叹息,他隐约察觉会有这么一天到来。
否则,姜景此时道境,他一鳞半爪都看不穿,怎会衰老?
人皇显化出老态,令岁月在身上流逝时,老龙王便知会有这么一天。
当下有些担心九位女儿。
摇头叹息,唤来在龙宫中游玩的几位外孙。
青鸾这些年来,常骑驴在世间游历。
她仍未放下,于人间行走,像是回忆过往,又像是借此与那人近一点。
哪怕他否认自己是那人。
“走吧。”
她没说是去哪,但老驴已经调转方向,朝人族国都而行。
时间在推移。
人皇并未马上退位,而是每日继续处理着政事。
自宣布将要退位以来,已经过去大半年。
很多人仍然无法接受他要退位一事,每天都有黎民百姓赶来,跪于宫门外。
姜景曾去劝说,但无效。
这也是他在人族之中唯一一次,说出话来无人愿意听从的时候。
有不少人走极端,要当场自杀死谏。
都被莫名力量救下。
这在很多人眼中,倒是更显人皇强大,不该退位了。
萧欣还没消息传来,许多大臣,乃至天下人族都觉得松一口气。
盼望她永远没消息。
灵光山附近,也聚集了几十万人族,一路朝拜,请人族圣母慢些找人,最好永远找不到。
可也有野心家,想登临权位。
百般辛苦找到人族圣母,言治国之道,谈人族之弊,从各种角度阐述自己观点,展现风姿。
许多人都被痛骂,人族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不要脸,希望人皇离开,但他们并不在意,而是依然如故。
人族从不缺这样的人,有欲望有野心才能成事,才能从微末到极巅。
萧欣也很认真倾听他们理论,偶有发问,仔细记录,一一斟酌。
此外,也有些人退而求此次,曲线救国。
人皇退位已是板上钉钉,何人能干涉人皇意志?
不如让人皇那二十二位子女中的一位继承。
这样名正言顺,民众也比较容易接受,而且,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人皇不可能不帮着自家孩子。
这种呼声也很高,由一些人族朝臣发起,到了姜景案头,被他直接否决。
如此行事不出万年,人族上层又会腐化。
从人皇开始。
何况,姜景是何等人物?岂会真的在意这些。
他之长子姜天,在三万六千年后会做一任人皇。
那是个大争之世,这小子很乐天,平时都是笑眯眯,对万事万物都持欣赏态度,非常喜欢游戏人间,尊重每个生灵。
愣是在那时被逼到出山,匡扶秩序,未曾打出父亲旗号,一路血战厮杀,最终登临皇位。
然而,也不太平,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陨落,不得善终。
他也不打算出手管,儿孙自有儿孙福。
何况,道境已再难压制。
那一天真的不远了。
真要说有些歉疚的,是九位龙女。
除了她们,姜景未再扩充后宫,他本就于男女之事不热衷。
若非九位龙女对人族有恩德,加上真龙血脉注定融入人族,姜景连她们也不会娶。
相对于她们的情意,姜景之心始终缺了一份真诚,哪怕是九位龙女也知道这一点。
然而,相处千年,再是无情的人也会软化,彼此间才有了夫妻的样子。
这些天来,除了政务,便是陪在她们身边。
姜景的子女也回来了,有些在各地游历,各有所长,各有所学,都是一方圣贤。
最小的,还在咿呀学语,此时也有玄仙修为,天生强大。
若非天机有变,恐怕生来就是金仙中的强者。
这一天,萧欣再度来到宫中。
距离她出发寻找人皇继承人,已有一年之久。
距离姜景在城隍庙对天地立誓时过去整整千年。
大殿之中再次聚集起一众朝臣,这一次比先前更多,有许多战后便隐居起来的人族强者也来了,都准备好,不管萧欣选谁,都要挑出一大堆毛病,要留人皇在位。
雷傲古,胡龙象文澜等最初跟随姜景者,本已隐遁世间,遵守姜景意愿,不再以自身声威影响人族事务,此时也从隐居处来了。
姜云升与柳婉儿、九位龙女和二十二位嫡子女,一百三十位嫡孙也都到了。
天下各族也都派来使者,大都是各族族长亲来。
青鸾、白虎、龙王三位准帝也都坐在显眼处。
相比人族齐心要劝人皇收回成命,万族心思则各有不同。
望着这些人,姜景也有些唏嘘,在场生灵,可以说见证了他这一生。
“圣母此行可还顺利?是否找到合适之人继承人皇之位?”
姜景面带微笑。
萧欣摇头。
“这一年来我见了太多人族俊杰,甚至有异族强者毛遂自荐,想成为人皇。其中有盛名者、有才学者、德行仁厚者、修为高深者,都难为人皇。”
“这么说,你是没有找到。”
“并非如此,适合做这人皇者,我还是找到一人。”
“哦?是谁?请圣母带他来。”
萧欣上前几步,双手将人皇剑举过头顶。
“人族俊杰天才者甚多,如天上繁星。然而,无一人能比您。”
“天下人族,亿万万生灵,能担此大任者,只有您自己。”
满朝文武人族底蕴强者都是松了一口气。
原本准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谁能说萧欣这个选择不正确呢?人皇自己也不行。
有人小声嘀咕。
“原来圣母是我们的人,真是太好了。”
“这下看人皇还有什么话说!”
姜景沉默片刻,终是露出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畅快大笑,摇头一叹。
“圣母何必戏弄我?徒增些麻烦。”
萧欣却跪倒,将那人皇剑再次高举。
“请人皇再掌人族!”
“请人皇再掌人族!”
满殿的人都跪下了。
姜景再次叹息。
伸手拿起那古朴宝剑,面色重归平静,朗声道。
“既然圣母不堪此任,那继任人皇之事便交给人族自己。”
霎时间,人皇剑大放光芒,璀璨无比,消失在姜景手中。
“他日若有人能得此剑认可,可为一世人皇!”
他说罢,身形忽然挺直。
消失于世间。
这一日之后,人间再无姜景。
人们哀叹悲戚,在大殿中泣泪,人族同悲。
九位龙女更是眼睛红肿,泪滴化作珍珠,洒落地面。
三日后,天生无边劫云,可只持续了半个时辰。
天生七彩霞光,无数宝物从地底涌出。
一条条灵脉在增长,天地高厚了万丈。
前所未有的祥瑞吉兆在告知天地间一切生灵,有无比强大的生灵出现了。
金仙境修行者们都感觉到一条大道在顶天立地,横贯世间。
青鸾目中带泪,却不似以往那般悲色,而是有了些神采。
九位龙女看天,察觉到那熟悉气息,又是忍不住落下许多珍珠。
她们离了宫中,带着姜景子嗣分居天地各处,决心今后就教导子女,渡过漫长余生。
天地生灵无不颤抖,这等威压还在准帝之上!远远超出,不再一个层次!
有族老失声大吼,已是明白了什么。
“有强者证道成帝了!这一世已无帝位!”
人族生灵,有许多人又是落泪。
不知是谁眼含热泪,最先高喊出声。
“人皇无敌!”
“人皇无敌!”
亿万人族应和。
灵光山中,萧欣一叹。
有些无奈,有些抱怨,有些小女儿姿态。
像是诉念一般说道。
“希望下次相见时,是我认得的那个你。”
那少年听到了一切。
他黑发如瀑,白衣胜雪,风姿绝世,正在微笑。
随后遁于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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