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弓开道一脸无奈,持着御史大夫亲自书写的章程在三院里宣读。
每天早晚参是必须的,御史外出查案的时间是固定的——路上耽误一天都不行;
除了外出办案,在御史台内,连方便都要向院首请示并记录——唯一的好处是,没有限制入厕的时间。
最让人头疼的是,连御史台官厨的菜肴种类都受到了限制。
官员的待遇直线下降,连羊肉都没得吃了,肉食以猪肉为主。
必须明确,鸡鸭等家禽在大唐不算肉。
殿院内,独孤澜、平朝、崔仁师三人眼皮直跳,只有程处默若无其事。
不过是后世熟悉的牛马味罢了,至少韦挺没要人加班、没让人写心得,也没喋喋不休地说着罗圈话。
景井禁他们八名令史倒无所谓,反正都是被人管,多加几条规矩无所谓了。
最受伤的其实是弓开道,御史大夫管到了官厨,他的油水就不翼而飞了。
水至清则无鱼。
平朝嘟囔着:“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体好,老夫可比不得你们,老牛老马屎尿多,可遭罪喽!”
四十岁出头的平朝,在这个年代自称一声“老夫”也不过分。
争权夺利失败的平朝已经躺平了,心态也缓和许多。
四十岁还只是殿中侍御史,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后面三十年混吃等死呗。
除了告病提前退回家养老的官员,正常官员退休年龄是七十岁,早着呢。
崔仁师好奇地看向程处默:“程御史不觉得束缚么?”
程处默微笑:“崔御史多虑了,本官是匡道鹰扬府出来的,原先在鹰扬府内比御史台规矩多多了。”
崔仁师哑然失笑:“幸好本官也是右武卫出身。”
哪怕是右武卫的文官,也要受军中规矩束缚的,崔仁师也有经验面对现在的规矩。
平朝嘴角抽搐。
好嘛,搞了半天,整个殿院的殿中侍御史就只有自己遭罪。
这条规矩总不能套到院首独孤澜身上嘛。
整个殿院只有独孤澜一人生龙活虎,其他人都蔫了,活脱脱一个万马齐喑。
程处默坐直了,拾起贞观年的黄卷,来来回回地翻阅着。
要不是目中无神,独孤澜都以为程处默改了性子呢。
“别翻了,贞观元年的黄卷都让你翻得卷边了。”独孤澜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程处默回过神来,无奈地摇头:“独孤御史,不翻黄卷,本官还能干嘛?”
通事舍人崔行功急匆匆地出现在殿院:“程御史,你还不赶紧去四方馆!东谢蛮跟牂牁蛮要打起来了!”
程处默只是摆手。
独孤澜翻译:“程御史说,安排他接洽僚蛮的是前任堂尊。现任堂尊履新,他正在学习堂尊的规矩,顾不上四方馆这一头。”
一朝堂尊,一朝下官,程处默可不会拿着萧瑀给的鸡毛,到韦挺面前当令牌。
知道什么叫新官不理旧账吗?
崔行功带着清瘦的中书侍郎颜师古,持温彦博下发的符文找到韦挺。
“御史大夫,这是中书令签署的符文,在元日大朝会之前,需要借殿中侍御史程处默接洽僚蛮,还请行个方便。”
颜师古清朗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
黑壮的韦挺说话也不客气:“中书令那么看好程处默,何不直接将他迁到中书省?”
刚愎自用、心胸狭窄是韦挺的两大标签,温彦博对他迁御史大夫并不支持,他难免给中书省上眼药。
颜师古一声嗤笑:“中书省是奉陛下之命,从诸衙、部司临时抽调人手辅助通事舍人对接番邦使者的。”
“御史大夫有什么意见,不妨跟陛下直言。”
韦挺顿时哑口无言。
当御史大夫,他全凭李世民一意支持,有什么本钱在天子面前顽抗?
他不是不知道抽调官员对接番邦使者的重要性,就是看不顺眼罢了。
要问他看啥顺眼,他也不知道。
或许,韦挺看自己都不顺眼。
挥手让治书侍御史告知程处默,让他继续去四方馆协调僚蛮事宜,韦挺一言不发地吃茶汤。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吃了个瘪。
程处默再三确认:“除了早晚参之外,其余御史台规矩下官还要遵守吗?在四方馆拉屎放屁要回御史台禀告吗?”
治书侍御史与独孤澜满眼无奈。
去就是了,那么多屁话!
得了便宜还卖乖。
崔行功一声叹息,程处默在短期内是挣脱樊笼了,自己却要在这窒息的地方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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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馆内。
东谢蛮谢文豪除去身上冗余的饰品,一身短打扮,冲着牂牁蛮谢元礼咆哮。
谢元礼张嘴就骂,一连串的蛮语连请来的译语都听不太真,太快了!
连鸿胪卿唐俭都不知道他们在闹腾啥。
东谢蛮与牂牁蛮虽然都是蛮人、都姓谢,相互之间却不接壤,也就没有利害关系,闹嘛呢?
程处默到场,看着二人赤手空拳的架势,松了口气:“没事的,不过是他二人想角力罢了。”
正常的较技当然一点事都没有,问题旁边的西赵蛮赵诺也坏,死活不告诉当值的通事舍人。
不排除他们几天没见到程处默,担心被大唐抛弃了,所以搞出这幺蛾子。
脱去官服,除了双锏,程处默跳下场子,向谢文豪、谢元礼发动挑战。
站如老树盘根,动如灵猿偷桃。
手掌抓对方手臂的声响不绝于耳,三人互相使绊子,一个个肩撞、背靠、绊脚、缠腰,急促的动作让人目不暇接。
以程处默的年纪,跟二谢斗得有板有眼,果然是活捉可汗的强人!
“吼,吼……”
场外的赵诺带人又唱又跳,气氛给足了。
朱之阁带着随从赤脚而歌,手中的细木棍舞成了风车。
谢文豪猛然抱住程处默的腰,“嘿”的一声向上提,没提动。
程处默一声笑,真以为四平马是白扎的?
反手抓住谢文豪的腰带,程处默把他举起,在空中转了个大风车,然后再轻轻放下。
头昏脑胀的谢文豪身子趔趄,过了几息才稳住身形,自觉退出了角力。
程处默与谢元礼相互把臂,二人身子慢慢前倾,越来越像斗牛。
区别在于,谢元礼已经面红耳赤了,程处默面色也没变,显得游刃有余。
唐俭在旁边喝彩:“程处默,打败他!下次本官下棋,让你当棋童!”
唐俭好围棋,棋友也不少,最有名的棋友是李世民,带程处默当棋童是带他面君之意。
程处默身子猛然一撤,把握不住重心的谢元礼扑了出去,程处默拉了他一把才免了扑街的命运。
“程御史威武!”
四方馆内的人员沸腾了。
崔行功笑着摇头,他第一次见识到程处默的武力,算不上顶尖武将,却也可以攀一攀一流武将的尾巴了。
吐谷浑这一头,有人摩拳擦掌想上去跟程处默一较高下,却被洛阳公车焜叱丁死亡凝视给镇住了。
这场狂欢,谁都可以参与,唯有吐谷浑不行。
已经激怒了大唐的吐谷浑,多做多错,什么举动都会被人过分解读。
吐谷浑的狡辩……解释,也得有人听啊!
“二位使者,够劲不?”
程处默哈哈大笑。
在崔行功等人担忧的目光中,谢文豪、谢元礼大笑着伸出大拇指:“程御史果然是好汉!就凭这身手,去蛮人之地采花山,小花伞一定能拢到好多小娘子!”
采花山是蛮人的重要节日,青年男女对山歌,看对眼了就小花伞一拢,去一旁谈情说爱了。
上刀山、下火海都是采花山的保留节目。
赵诺笑道:“对!东谢蛮族长一脉没有小娘子,我西赵蛮族长一脉多的是,多拐几个都不怕!”
赵诺说的当然是玩笑话,可也代表蛮人对程处默的认可。
崔行功他们松了口气,总算将这闹剧终结了。
程处默目光移动:“薛延陀的勇士,咦,本官记得你叫梯真达官吧?来摔一个?”
崔行功眼色变幻。
原以为薛延陀只来了乙失统特勒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想不到还有个梯真达官!
程处默跟薛延陀打过交道,他能叫出名字的人,至少也是个俟斤。
梯真达官憨笑着摆手:“小人怎么会是程御史的对手呢?小人就擅长射箭而已。”
程处默想起来了,梯真达官擅长暗箭伤人,明面上的战斗力确实不行。
“步讫若浑河,来一把?”
步讫若浑河垂眉:“小人这点粗浅把式,就不在程御史面前献丑了。”
程处默笑着向崔行功介绍:“梯真达官、步讫若浑河都随乙失颉利苾,协助大唐共剿突厥,也是薛延陀有名的勇士。”
划重点:勇士。
他们不与程处默较量,绝对不是怕了,是在藏拙。
“要不,薛延陀跟吐谷浑较量一番,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二?”
程处默煽风点火。
车焜叱丁拦住了蠢蠢欲动的随从,说了个冷笑话:“我吐谷浑信佛,不争斗。”
吐谷浑曾经信过佛,不过最后佛门在吐谷浑还有没有存在,谁也说不清楚。
不争斗更是笑掉大牙,每年吐谷浑在陇右的劫掠是不存在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