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能放到明面上说的,就不算是什么事。
牛耿和史远在那次厂房挥拳的闹剧过后,没两天这俩家伙就又腻歪到一块了。在史远看来牛耿是宁可绕远路也不愿意跟他一块走回那条胡同巷子。但是牛耿这边实属他自己这块糟心这呢,和史远没啥关系。
镇上那便郁郁葱葱的树林啊,承载着太多世俗的畸形和邪恶在身上了。在外人看来仍旧是树叶摇曳随风摆动,闲来童男童女拍打溪水捉鱼捕虾,老一辈人依靠在木椅上,扇着菩提大扇一颠一颠的,这里简直就是属于小镇夏天的天堂了。
镇上人都是这么觉得,也就除了牛耿。绕远路回家的路上,每当回想在小树林里撞见薛文兵和马樱红两人时,自己软的像个怂球子一样的,不说真揍薛文兵那小子一顿吧,牛耿估计薛文兵比他高大半截,真打起来自己可能还不占上风。但他后悔自己没装模作样的撸起袖子,比划比划,最后竟然半天没憋出来一个屁出来,牛耿恼火啊,又想起和身边能说上话的史远这关系也因为几拳下去弄僵了,气的自己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史远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其实那天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他对牛耿的气早就消干净了。不就是比划几拳吗,小时候跟他爹在镇上卖豆腐,没少和别的孩子调皮捣蛋干起来,不过最后还是能闹到一块去。虽然都是快30岁的人了吧,但是男人这么点事也根本不分年龄。
厂子给这两个积极生产分子的处罚还算轻的,停工三天的事,过了这三天打架这事就算翻篇了。这三天空着的日子对史远来说算是充实的,这小子自己找镇上媒婆寻思娶媳妇这上面去了,而对于牛耿来说就是度日如年般的空虚了,妻子马樱红也就是简单问他停职的原因,牛耿故意说和别人干起来了,想因此吸引马樱红的关注,能对他施展女人独有的关怀。
不过马樱红也就是简单点了点头,一句心疼话没有,一句埋怨话也没有。她的房门仍然紧闭着,可能只要牛耿出现在这个家片刻,这个门就根钉思在地板上了一样。这心里憋屈啊,就想抽点烟喝点酒,但是牛耿不抽烟,那他就只能喝酒了。光喝酒不行,那还要就着小菜呢,但是光就着小菜也不行,牛耿又觉得自己喝的是闷酒,没人陪着喝,喝酒就不能消愁,喝酒就让他心里堵上加堵。
到这个时候他最先想起来的就是史远了。
三天后停工时间一过的那天早上,史远打着哈欠,揉着惺忪双眼,推开屋门只见牛耿背着身子靠在他家院子门口。史远偷笑了一下,脑子一转,想逗逗牛耿,调整好表情后,直接从牛耿身旁走过去,装没看见。
牛耿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心想这是还没消气呢,便也跟在史远身后,发出轻咳声弄出声响,连咳三遍硬是换不回史远的一次回头,牛耿本来是装咳嗽,这整的还真想干了,见史远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牛耿本就不多的耐性也早就被磨完了,扯开嗓子喊道:“没完了你,给我站那。”
史远闻声停下,转过身看到牛耿脸上焦急又有点愠怒的滑稽神情,哈哈哈的大笑起来。牛耿这也算看明白史远是故意整自己呢,跑上去开玩笑的拍一下他的后脑勺,随手两人缠抱在一块装模作样的厮打起来,两人的隔阂也就跟账本一样,翻篇就过去了。
1997年,BJ医院。
“最后的最后,我始终认为这从开始就是一个不幸。”薛文兵念完手里黄油牛皮纸上所记载的最后一个字,缓缓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已经听的呆若木鸡的牛耿。
“牛大哥?”
听见薛文兵的呼唤,牛耿这才从愣神里醒悟过来,从随手携带的布兜里掏出一个有个不知多少年头的锈迹水缸,拧开盖子,扬起脖子,就让水流滋润进他已经干枯的身躯里面。
马樱红就这样靠在床头的枕头上,目光始终锁定在牛耿的一举一动上面,从薛文兵读的开始到读的结束。牛耿拧好水壶,像是拧好了自己的缺口一样,缓缓点点头,他倒也是不明白这头是点给谁的,反正不是点给薛文兵的。
马樱红写的内容真不少,但里面就根本没提及到她一点对牛耿心存过的爱意,连带着和薛文兵从小镇出逃的这十来年心里存在的不安和愧疚,唯一提到与他相关的还是薛文兵读到最后末尾那句“这从开始就是一个不幸。”
“我也就纳闷了呢…”牛耿苦涩一笑,看向马樱红那双始终盯着自己的眼睛,慢慢发出自己的疑惑:“这十来年咱俩一面都没见过呢,你在家里唯一留下念想的就是一本发了灰的书。”他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掏出那本在小镇老房子炕下封存着的《中庸》。
马樱红呆滞的眼神随着牛耿将书高高举起而变得有了些许光泽,有关小镇的记忆又重新刺激的钻入她的脑海里面,在小镇出走后的火车上,马樱红拉开还是和牛耿结婚的时候父母送她的的绿色大拉链包,跟薛文兵情情我我完之后,就想着靠读书消磨点时光,但是翻了半天,看见了牙膏香皂,看见了胭脂粉,看见了管饿的干粮面包,就是没翻到那本《中庸》。
“我也没惹过你啊,你对我…就这么大怨恨吗?”牛耿说到这里身子禁不住的轻微颤抖,望向马樱红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悲壮。
气氛凝固的像是一块冻死的冰疙瘩,让本就死气沉沉的病房蒙上了一层肃杀的滋味。薛文兵这时候站了出来,他将马樱红记载字体的黄油皮纸上下翻折,塞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面。
他看看马樱红,又看向牛耿,刚想开口调和只听身后门的方向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转过头,只见史远模糊的身形轮廓紧贴在门口的玻璃上,细听着门内的动静。
等他再转过头来,只见牛耿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自己身前,跟随便飘过来的一股风一样。牛耿低着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很难表达但又必须要说出点什么的说道:
“就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