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底，水府幽邃之处，黑暗浓稠如墨，压抑得让人几近窒息。
摇曳烛火间，隐约映出一旁石壁上，一位身着八品官服的伟岸男子，身姿挺拔，意气风发。
那是几十年前，两岸信徒为他请来清流乡最好的画师所绘，如今已面目全非、霉斑遍布。
“不够……为何还不够？莫不是兄长诓骗我？”
河伯喉间滚动，声音沙哑，盘膝而坐，一头长发披散在地，形容枯槁。
若是有人在此，定会震惊，他的本体与在外行走的金身一点都不像。
那身曾光鲜的官服被妖力蚀成死寂黑色，紧黏在他瘦骨嶙峋的身躯上，散发腐臭。
缓缓睁开空洞眼眸，望着河滩上多年豢养的阴魂、水鬼，在林栖神力下如泡影般接连消散……
“该死，该死！！天道不公，天道不公！我勤勤恳恳数百年……”
河伯突然暴起，枯爪撕开胸前腐肉，露出腔子里跳动的黑色神格。
那本该澄明的神格表面，此刻爬满扭曲的因果线，每根线都连着河滩上一道被他蛊惑的恶魂。
“他不过窃了数月人间烟火——”
腐化的指尖突然穿透壁画，在昔日自己的金身画像上剜出血洞，“倒成了功德金身！”
“杀了他！对，杀了他！嘿嘿嘿……取他的神格！”
就在他身形即将拔起之际，动作却猛地僵住。
“阴司的罚恶大神？！他为何会来此处！该死，该死！！！”
他鼻翼急剧翕动，原本凶狠的眼神瞬间被惊恐取代，转身潜入水府最深处，生怕身上的妖气泄露丝毫。
……
“咻——”
黑白无常与赤发判官裹挟着滚滚阴气，转瞬便至青槐村河滩。
甫一落地，眼前的景象令他们心头一震，只见林栖周身被功德香火萦绕，如烈日般夺目。
四十九尊青甲卫周身神雾弥漫，手中长戈闪烁寒光，将那些冥顽不灵的恶魂逐一剿灭。
“这……区区一介土地，竟有这般神通，还能司掌刑法，明辨善恶？”白无常瞪大眼睛。
黑无常亦是一脸惊愕，眉头紧紧皱起，喃喃自语：“怪哉，我怎感觉曾见过此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河滩之上，青甲卫攻势凌厉，将反抗的阴魂打得魂飞魄散。
“哼！”
罚恶判官赤发瞬间倒竖，手中的生死簿残页滚烫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呼——”
他鼻中喷出两道白气。
透过不断翻涌的阴雾，眼睁睁看着三百道本该押回地狱的恶魂，在金色刀光中迅速消逝……
“这家伙……”
黑白无常有些无奈，这些厉鬼确实罪大恶极，但你不过一介小小土地，杀一两只以儆效尤也就罢了，竟还想要将它们全部镇杀，这把阴司的威严置于何地？
况且他们刚一现身，这土地神就看了过来，显然是已有察觉，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
这……算是在挑衅他们阴司权威么？
那白无常仔细打量许久，似是想起什么，对黑无常小声嘀咕：“你忘了？那日便是此神妄开往生路，超度那些阴童……”
“这爱多管闲事的土地，还真是不怕惹麻烦。”
经过提醒，黑无常也想了起来。
“原来是他！”
“你们与他相识？”罚恶判官冷冷道。
黑白无常二人连连摇头。
“不相干！”
见罚恶判官面色愈发阴沉，黑无常心里“咯噔”一下，这位大神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待会要是发作起来……
黑无常轻咳一声，抢先喝道：“小小土地，在您面前都敢如此僭越？待我去将他拿下，回阴司请城隍大人治罪！”
罚恶判官抬手制止，冷冷瞥他一眼，沉声道：“急什么，且看下去！”
这一眼，让黑无常浑身泛起寒意，与白无常对视一眼，不敢再动。
其实，他们对林栖印象不错，可若罚恶判官真要治其僭越之罪，整个清流乡阴司怕没几人能阻拦。
……
河滩上，那只最为凶恶的恶魂被青甲卫拦住去路，绝境之下，厉声咆哮。
“土地老儿，阴司都不敢定我永世不得超生！你算……”
话还未说完，林栖已然神游而来，一把夺过青甲卫的长戈，毫不犹豫地贯穿黑雾，瞬间魂飞魄散。
“好小子！”
见此，罚恶判官突然纵声狂笑，笑声震得黄泉纸钱如纷飞火蝶，大步朝着河滩走去。
“大人！”
黑白无常心下一惊，刚要阻拦，罚恶判官已落至河滩。
只见他袍上“罚恶”二字瞬间幻化成两条威风凛凛的赤龙，张牙舞爪地将那些逃窜、拒不领罚的恶魂绞成碎片。
“判官大人！这、这不合阴律……”
白无常匆忙赶到，焦急劝阻。
“聒噪！”
判官猛然转头，双目好似喷涌的熔岩，怒喝道，“本官最恨两种人——一是该杀不杀的懦夫！”
赤龙随着他的怒喝翻卷，一口吞下七八只恶鬼。
“二是该救不救的蠢货！”
白无常瞥见判官虬结的赤须泛起金光，左手始终按在生死簿残页上，记载的三百恶魂名讳，正随着林栖的刀光逐个化为灰烬……
“哼！”
判官转头紧紧盯着林栖，眼中熔岩渐渐熄灭，竟透出几分欣赏：“三百恶业缠身的孽障，超度要耗费百年香火，镇压需动用千钧锁链……”
话未说完，他鼻中喷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寒铁枷锁，将一个化作黑风偷袭的恶魂死死钉在礁石上。
“不如痛快斩了！”
他震袖转身，两条赤龙长吟着回归袍角，判官笔上溅落的墨迹在河滩上点出八个夺目大字：
当断则断，即是慈悲！
只是转眼间，河滩那三百多冤魂无一生还，全部魂飞魄散！
“城隍大人要是怪罪……”
“放心，到了阴司，自是有人担着！”罚恶判官咧嘴一笑。
黑白无常看得目瞪口呆。
这些举动，分明是对林栖审判的认可！
与其共事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罚恶大神这一面……
“他们是清流乡阴司！”
看到这几人，林栖也愣住了。
那黑白神君他自然是眼熟，而另一位气势更盛。
望着那身绣着“罚恶”二字的官服，感受扑面而来的森然阴气，瞬间明白眼前之人正是阴司赫赫有名的罚恶判官。
阴司正七品大神！
在他面前……审判阴魂？！
林栖惊出一身冷汗，刚要开口解释，罚恶判官忽然闪现在他身侧，生死簿残页悬浮在两人之间。
密密麻麻的罪状中，一行金字格外醒目刺眼：“青槐土地神，擅杀三百阴魂，触犯阴司律法！”
“不是……”
林栖瞪大了眼睛，刚刚你那两条赤龙杀的可比我多多了，现在怎么全算到我头上？
“小子。”
判官獠牙几乎抵上林栖咽喉，森然道。
“若三日内凑不齐一千功德补全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