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被人遗弃在十多年前的一个雪夜?”
“是的。”
“你是说我被人遗弃的那天你刚好从青楼里面出来?”
“是的。”
“你是说还在襁褓里的我冲你三拜九叩,哭着求你收下我当徒弟?”
“是的。”
周景脸上勉强维系的笑容消失,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右手握拳:“还有,你说……”
“是的。”
这下周景忍不了了,紧握的拳头直勾勾捣出,势大力沉又迅猛如雷。
“哎哟!”
乖乖坐在小凳子上的老登一声惊呼,随后捂住一只眼睛连人带凳子倒地。
不等他起身,周景就黑着脸转身进了厨房,拎起那把许久没用的生锈菜刀回到院内指向老登。
“死老头,你再胡扯,今天我就让咱家这菜刀开开荤!”
老登名叫周衍,本来应该是他爷爷。
周衍这老登也不是第一次抽风了,但却从未像今天这般不等他回家屁股热乎就来抽风,而且还是一上来就抽个大的。
至于怎么判断周衍是否抽风?
久经人事的周景有一套完善、完备的流程。
还十多年前他从青楼出来?不说十多年前,就是二十、三十年前,周景都能肯定,凭周衍那张抽象老脸,只要他敢进青楼,龟公和老鸨就敢拎着棍子将他轰出青楼!
而且周衍今年七十三岁,减去十多年,最差也是五十郎当近六十岁。
六十老汉入青楼?老当益壮?
周景心底冷笑,且不说是否真的老当益壮,就是青楼的那些姑娘,也未必见得会留下这老登。
还有那什么……襁褓里的婴儿会三拜九叩?会哭着拜师?
他能肯定,周衍绝对是在抽风。
周衍捂着一只眼睛从地上爬起,好在雨水小了,让萧瑟秋风吹起了他满头银发。
“小兔崽子,你下手是真的狠呀!”
“我不就说了件真事而已?何必下如此狠手?”
周衍仍不觉错,絮絮叨叨说着:“你本就是我十多年前在鹤洲城的醉春楼外捡到的……”
“老兔崽子你再说!”
周景急了,红着眼就要去劈周衍。
还春楼外面捡?
这要让外人听到了,不得以为他周景是某类瓢虫与那醉春楼中的花魁一夜风流的产物。
虽说世间大多幼儿都是某人与某人欢愉带来的副产……
但!
瓢虫与花魁?这天崩一般的开局能有?
周衍是否他亲爷爷已经无所谓了。
今日他就要清理家门,整肃门风。
周景怀着沉重的心情一刀劈下。
但随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原本握着刀把的手在半途陡然一空,下一刻,周景就看到周衍咧开一口大黄牙笑了。
周衍捏着菜刀,在周景面前晃晃,满脸得意。
“怎样?可想学?”
“想学我教你啊!”
周景眼皮轻跳,周衍用出的这一手……他很熟。
当时他就是因为这一手才惹上绣衣的。
一成进度【窃】字可施展的手段。
周景还取了个名,就叫‘空空妙手’。
瞬间他就明白了,周衍绝对是有修持的!至于这修持是否和他一样为【窃】字?
试试!
周景心念一转,当即用出了他百分之三十五修持的【窃】字空空妙手。
瞬间乾坤扭转,随着周衍手中一空,那把生锈菜刀重新出现在周景手上。
他冷笑一声。
“天人自有神通,何需你这老兔崽子来教?”
“老登休走,吃我神器一击!!”
周衍看看突然消失,又出现到周景手上的生锈菜刀,神情略显僵硬:“不是,小兔崽子你……”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周景已经劈了过来,当即面色大变,转身就跑。
“你个小兔崽子来真的?”
“救命!有人欺师灭祖了啊!”
周景不语,只是提着菜刀闷头狂追。
清理门户就算了,眼下他也没了那种心思。
但老登瞒他十多年这事,得好好报答一番才行。
前身活的那十来年就不算了,自他穿越以来算起也有个三五年了,换算成天,那也是上千。
想想这上千日夜……
周景可是极为认真地将周衍看作了时不时犯病且没有正常生活自理能力的小老头的!
就因为周景以为周衍是他此生的亲爷爷!
然而越追,周景就越发肯定一事。
周衍这老登藏了不止一手!
“小兔崽子,别追了!还是你真想要我老头子的命不成?”
“再说过来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好歹!”
“……真的,老头子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
周衍狡辩着,脚下却如被流风裹挟一般,步伐不大,但抬脚迈步间就是数尺长短,期间还不时左右蹭步,躲开周景向他抓来的手。
这个老泥鳅!
周景牙关紧咬,可就算他脚步再紧,也始终未能逮住周衍哪怕一片衣角。
一怒之下,周景脚步骤停,手中紧握的菜刀也被他掷向周衍。
小老头则是照常去躲。
好时机!
周景眸中一抹亮光闪过,下一刻,还在半空中的菜刀又回到了他的手上,随后其再度被周景从另一方向掷向周衍。
“好小子!有想法!”
看到这一幕的周衍高声赞道:“不愧是老头子我从醉春楼外捡回来的亲徒弟!”
话音落地,周景原本紧咬的牙关又紧了许多,隐约可闻一阵清晰的‘咯吱’咬牙声。
与此同时他手上动作又迅捷了几分,道道残影手臂在半空飞掠而过。
“!”周衍双眼圆瞪,他早就认出了周景所用的手段,但他却没想到临了了周景竟然还能给他如此惊喜!
【窃】、【速】,就差一个!
就差一个了!
要知道自从捡到周景以来,他可是从未教过周景任何东西,可就是如此,周景都能自行领悟到此二字,如此天分,不正是为他【窃】字门所生?
天可怜见!
一念至此,周衍当即就打定了主意。
试试周景的极限在哪儿!
而后他也不再保留,双手如灵蛇般探出,转瞬间,就与周景的手臂残影打成了一团,金铁交鸣声时不时响起。
越打周衍那张老脸就越兴奋。
就在某一瞬,一直观察周衍神色的周景嘴角冷笑一闪而逝。
这老登,真以为他热血冲头了?
不说眼下这一场比试,就是还未动手之前,周景都已经看出来周衍对【窃】字的修持绝对要超他许多,同理,这老登另外同修的道也绝对不差。
是以真要拼修持,周景绝对拼不过一头银发的周衍。
可,如此就没有办法了么?
当然有!
那就是搞他个不上不下!
下一刻,周景倏然收手,一手拎刀,一手插兜,吊儿郎当地站在原地,随后冲着周衍吹了个口哨,又咧嘴一笑。
周衍一愣,甚至手上的动作都未曾来得及收回,径直朝周景攻去。
“小兔崽子,躲开!”
“我收不住了!!!”
他脸色骤变。
然而周景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只是抬手伸出小指,挖挖耳朵,满脸毫不在意。
“……”周衍嘴角微抽,狂风骤雨般的残影最终还是在距离周景鼻尖不足三寸的地方停下,连他的发丝都未曾吹起。
“为何不躲?”
周景随意弹弹小指:“因为不怕。”
“为何不……”
“老登你行了啊!给你点好脸色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周景随口警告了一番,而后随手一甩,将那柄生锈菜刀插入泥地:“打也打够了,老登你就不准备解释一下?”
“解释?解释什么?”周衍面色一肃,背手抬头斜望天空,俨然一副高人模样:“徒儿你还算不错,没有辜负为师的期望。”
“十来年,虽说时间长了点,但终究还是悟透了该悟的东西。”
“不枉为师十数年如一日地磨练你。”
周衍略微垂首,看向周景的目光中充斥了‘孺子可教’的意味。
一时间,周景甚至都有些怀疑了,可再一回想脑中那些深刻到骨子里的记忆,他就又坚定了意志。
该死!差点被周衍这老登骗过去了!
只是他打又打不过……
对了!知道该如何做了!
周景弯腰将插在泥地中的菜刀抽出,而后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眼看着周景走开,就要消失在眼眶中的时候,周衍总算是忍不住了,迈开双腿往周景所在追来,开口时更是气急:“小兔崽子你作甚!”
“我作甚?”
周景斜了一眼,而后继续埋头走着,同时摇摇头:“某人心不诚啊!”
“嘴里一句实话也无,何必多谈?”
周衍面色僵硬,但仅仅一瞬,而后他就再度追上周景:“我说的都是……”
“假话。”周景平淡接上两字,沉默数息之后轻叹一声,面色略略晦暗:“何必呢?老头,你何以不能以诚待人?”
“他人尚且不谈,我都在你身旁多久了?”
“整十八年零四个月又一十二天,按你的说法,便是从那什么醉春楼外捡到的我……此事,我暂且算你真的。”
“你若不提这些,我一直都是将你看作亲祖的。”
“至亲啊!”
“姓周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最后几字,周景是吼出来的,同时眼中泪光隐显。
周衍满脸震惊,随后神情变得悔恨艰涩。
“景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