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的灯光重新亮起。
顾东震惊地睁大双眼，一不小心向后绊了一步，下意识地扶住了墙。
琴行的招生演出时，他并没有深切地领会到李秋雁的演奏象征着什么，毕竟对他来说，《雨滴》和《爱的忧伤》这两首曲子中的个人感情都太过浓郁，相应地抹淡了其技术上的突出点。
而直到李秋雁弹起与他相同的曲子时，他才意识到，这位老师究竟有多强大。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理解错了。
华丽的构成并不是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块，而是精细雕刻的艺术品、璀璨流动的珍珠以及点缀其间的各色宝石。
轻微却明晰的细碎舞步会如同猫爪般不停地勾动观众的心扉，蓄势待发的移形换位会牵动起观众的视线，而当那舞者感受到万众瞩目的视线后，才终于在纵情跃起的恣意舒展中，让所有宾客都一同落入徜徉的失重感里。
顾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自由速度的意义，他一直都不太理解，对于很多演奏者来说，倘若掌握不好自由速度的控制力，演奏出来的效果反而会显得怪异。
因此对于顾东来说，钢琴一直就是个冰冷的发声工具，乐曲的演奏大差不差，只要把脑海中已经刻下的琴谱尽情地吐露出来，就算作完成了一项作品。
然而，李秋雁的示范演奏却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钢琴在作为乐器以外的特点，它并不是冷硬的、毫无变化的、静止的，相反，李秋雁手中的琴键竟展露出了他连想都想不明白的种种特质。
这种乐曲，究竟是怎么演奏出来的啊！
顾东的大脑逐渐变得迷糊了起来，明明是同一首曲子，音符都一样，节拍也一样，调式也一样，怎么听起来……就像两首完全不同的乐曲一样啊！
他心中的火焰不知何时逐渐熄灭、消散，只留下血脉中的暖流还积蓄在胸口，那暖流中似乎有着向往、振奋、期许，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正在等待着那种力量，但迷茫和困惑郁结在胸口的四周，堵住了血脉的流动，就像困在一块磐石之内，找不到破除的办法。
在这一刻，顾东知道，自己这个同学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在面前这位李老师的面前，就像是皓月下的萤火一般，根本无从宣称自己的“明亮”。
不，不只是他，还有他视若对手的叶木桃，和李老师相比，似乎也不再那么重大了。
或许叶木桃今年依旧会获得少年赛的冠军，但顾东知道，自己遇见了李老师，便足以迈向超越叶木桃的道路……不，甚至可以看得更远，更远一些。
顾东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很快便从被击败得体无完肤的沮丧感中挣脱，毕竟先前被老师家长们批评得惯了，抗击打能力已经拉满了。
现在他觉得，只要李老师还在教课，他就一定要把这些弹钢琴的本事努力地学到手！
然而，一个新的问题忽然出现在了顾东的脑海里。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李老师，究竟是谁？为什么呆在这样一个老城区的小琴行里，先前还从来都没听过？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打算回家之后上网查一查李老师的来历。
……
……
“就差不多演示到这里吧，后面的尾声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错音太多会影响听感。”
短暂的演示结束后，李秋雁松开踏板站起身，重新坐回旁边的办公椅上，看向脸色有点涨红的顾东问道：
“顾东同学，你有听出来什么差别吗？”
“我……”顾东坐回琴凳上的动作一滞，尴尬地挠了挠头，嗫嚅道：“我输了……”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输了？”
李秋雁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换了个问法：
“我是说，你有没有听出来音色上有什么不同？或者注意到我演奏时候的动作有什么特点？”
“啊，嗯……”
刚才一直在进行思想斗争的顾东自然是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所以他只好支支吾吾地摇头说道：
“没、没有。”
“这样吗……”李秋雁略带凝重地锁起眉头，看了顾东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这样吧，你弹一段，我讲一段，现在主要的倒不是什么复杂技巧上的问题，而是帮你稳固一下基础知识。”
“基础？”
顾东顿时呆住了，连忙问道：
“可是我差的，不是那些进阶性的演奏技巧吗？就像老师你刚才弹的那样……一些高超的控制技术之类的？”
“唔……”
李秋雁眉头一动，顿时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那些……不就是基础吗？”
“……啊？”顾东再度陷入呆滞。
……
……
镫镫镫镫！
“停，你的手臂缺少一点弹性，虽然你的机能让你能很快地进行跑动，但你发现了没有，在进行这样大范围的移动时，你只用上了手腕的力量？
“这样纵使你年轻的时候可以完全弹得下来，老了之后也会因为身体过于僵硬而很快地消耗完你的演奏寿命的。”
“啊？好、好像是吧……”
“你看我的演示，手指是手掌的延伸，手掌是手腕的延伸，再往根源追溯，有小臂、大臂、肩、甚至你的身体，都会在演奏的时候进行发力，这个时候，你就要跟随自己对琴曲的判断，来选择发力的方式。”
“……听不懂，老师。”
“嗯……就比如说，在这种有很多经过音或者装饰音的地方，你的手掌重心要稳定在和弦的主音上，仅用手指去快速点按周围的琴键。
“在轻快的上行音阶或者下行音阶，你的手腕和手掌要进行左右的预先平移带动，以方便手指跑动；而在这种小臂需要弹起的柱式和弦，最好就是以大臂进行带动，用身体的重力使它快速触底反弹……”
“……”
“顾东同学，这样可以听懂吗？”
“我、我悟了！老师我悟了！噫嘻嘻——”
“嗯好，那我们再进行下一段的讲解……”
“什么？等等，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已经都忘了！再讲一遍吧……”
“哦，没事，那说明你已经融会贯通了，我们接着往下看。”
“……我的头快要裂开了，老师。”
“不影响弹琴，放心吧。”
……
顾东欲哭无泪，第一次感觉练琴又幸福又痛苦。
纵然心中那股郁结的感觉已经在李老师的各种打击下好似活血化瘀般溃散了开来，让他此刻充满了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无名振奋，但他真的感觉自己快要绷不住了。
这难道就是他在琴键上表达出来的第一种情感吗？
这种事情，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