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站在码头边。不远处的港口看着像是被灰暗的幕布所笼罩。
往日的喧嚣被一种不安的沉默所取代，只有零星的工人在搬运不多的货物。
英国军舰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他们封锁了波罗的海的入口。
现在已经没有普鲁士商船敢出港了。
“又扣押了三艘商船。”克劳塞维茨少尉快步走到林恩身旁，向他告知最新的情况，“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五艘了。”
林恩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些英国军舰上。
他此时头疼的是，英国人的港口封锁，会使本就不富裕的普鲁士财政彻底崩盘。
“民众已经开始骚动了。”克劳塞维茨压低了声音，“昨晚在王宫前聚集了数百名愤怒的商人，他们正在向国王抗议。”
“外交大臣豪格维茨刚刚召开了紧急会议，但显然没什么定论。”克劳塞维茨摇了摇头，“更糟的是，拿破仑的特使刚刚抵达柏林。”
历史上的这个时刻，林恩再熟悉不过了。
拿破仑正在欧洲大陆实施他的“大陆封锁”计划，逐步切断英国与欧洲大陆的贸易联系，试图从经济上孤立这位海上霸主。
而普鲁士，这个曾经的强国，现在正被夹在英法两国之间，显得有些进退维谷。
迫于拿破仑的威胁，普鲁士宣布了对英国的贸易制裁。
但这挑动了英国人的神经，在五月份对普鲁士发起了宣战并封锁了普鲁士所有的出海口。
“我刚收到了沙恩霍斯特中校的紧急通知，王宫今晚召开特别会议，王后也邀请了您去参加。”克劳塞维茨说道。
夜幕笼罩下的王宫灯火通明，林恩穿过长长的走廊，沙恩霍斯特在门口等候，神情焦虑，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沙恩霍斯特与林恩一同走向会议室，“法国特使带来了拿破仑的最后通牒，要求普鲁士立即彻底切断与英国的所有贸易往来。”
“否则呢？”林恩问道，虽然他已经知道答案。
“否则将被视为法国的敌人。”
会议室的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里面的气氛异常凝重。
长桌两侧坐满了普鲁士的各部大臣和军方将领，表情各异但都难掩焦虑。
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眉头紧锁。他旁边的路易丝王后则显得更加沉稳一些。
“林恩少尉，很高兴你能来。”王后向林恩点头示意，这一简单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在座其他人的注意。
外交大臣豪格维茨首先开口：“陛下，据我们的情报显示，英国已经在波罗的海部署了三支舰队，彻底封锁了我们的海上贸易通道。”
“法国则要求我们在三日内立即切断与英国的贸易往来，不然就会对我们发起攻击。”
“陛下，英国的封锁已经导致我们的贸易额下降了近四成，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国库很快就会陷入困境。”
财政大臣施泰因男爵补充道，他肩上的担子也很重。
这时，豪格维茨突然将目光转向林恩：“既然林恩少尉被邀请来参加这次会议，不如就让他发表一下意见？”
林恩能感觉到豪格维茨话语中的讽刺，但他确实也想跟这位国王陛下提点意见。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这位年轻的军官。
林恩缓步走到会议桌前，向国王和王后行礼。
“陛下，诸位，当前的局势确实危急，但我认为我们应该跳出英法对抗的框架，从普鲁士自身的利益出发来思考问题。”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足够清楚。
“第一，对我们而言，英国才是我们事实上长期的盟友。为了保持与英国的贸易，我们可以选择丹麦和瑞典作为中立国，成为我们的贸易中转站。”
“第二，拿破仑的大陆封锁政策表面上针对英国，实际上也是为了控制欧洲各国的经济命脉。一旦我们完全加入封锁体系，就等同于把我们的经济主权交到法国人手里。”
林恩稍稍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维持目前的状态，即不公开反对法国也不完全切断与英国的贸易，我们每年的损失约为300万塔勒。而如果我们按照法国人的意思真的完全与英国断绝关系，损失将高达800万塔勒。”
在场的大臣们开始低声议论，显然对这个年轻军官的分析感到惊讶。
“荒谬！”豪格维茨拍案而起，“林恩少尉，你以为外交是儿戏吗？你以为拿破仑会允许我们阴奉阳违？”
林恩看了他一眼，随后冷静地回答道：“我并非建议欺骗拿破仑，而是采取一种务实的态度。”
“我们可以向法国表示会尽快完成贸易制裁，但需要一个过渡期，在此期间逐步调整我们的贸易结构。”
“这不过只是拖延战术而已，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豪格维茨厉声道。
“是战术，并非仅仅是拖延。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建立起经由丹麦和瑞典的新贸易路线。同时加紧国内产业的发展，减少对进口的依赖。”
林恩将他的设想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放弃英国这个贸易伙伴当然是不明智的，但普鲁士现在的状态也无法承担法国人的进攻，唯一的办法，就是像三皇之战时那样，谁也不帮。
沙恩霍斯特站起身，表示支持林恩的观点。
“陛下，从军事角度来看，如果我们现在彻底切断与英国的联系，就意味着我们将完全依赖法国。一旦拿破仑改变对我们的态度，我们将毫无还手之力。”
腓特烈·威廉三世，这位现在还有些惆怅的国王，终于开口了：“林恩少尉，你对军事改革的热忱，我已有所耳闻。我想知道，这个计划真的可行吗？”
豪格维茨却抢过了话头：“看看这位自命不凡的少尉，竟敢在外交大事上指手画脚！军人就该呆在军营里，而不是在这里谈论他一窍不通的贸易政策。”
“你那些军事改革已经激怒了拿破仑，现在又想让英国彻底封锁我们的港口吗？如此年轻轻狂，却不懂国际平衡之道，真是荒谬至极！”
他转向国王，厉声道：“陛下，这位王后的宠臣不过如此，实在是愚昧无知！”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国王的反应。
林恩轻笑了一声，对豪格维茨的话嗤之以鼻。
不过虽然他可以无所谓豪格维茨的指控，但刚才他把王后也捎带上了，这一点林恩是不能容忍的。
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将目光转向林恩：“林恩少尉，你有何回应？”
林恩向国王微微鞠躬，然后直视豪格维茨的眼睛，非常冷静地说道：“豪格维茨大臣称我对贸易政策一窍不通，但他似乎忘记了一个基本事实。”
“贸易政策的最终目的是为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服务，而非屈服于外来压力。”
他转过身来朝向腓特烈·威廉三世，说道：“陛下，我不需要为自己辩护。如果陛下认为我越权妄言，我愿意立即告退，回到军营履行我的本职工作。”
国王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林恩少尉，你的直率让我想起了我的祖父腓特烈大帝年轻时的样子。”
他转向豪格维茨说道：“豪格维茨阁下，我理解你的担忧，但在当前的危机中，我们需要各种不同的声音。”
豪格维茨只得恭敬地低头，但林恩看得出来，他此时完全气疯了。
会议持续了几个小时，最终国王还是做出了决定。
“普鲁士将对法国表示友好，但请求三个月的过渡期来调整贸易政策。”
“同时秘密通过丹麦和瑞典维持与英国的贸易联系，不与英国人完全撕破脸皮。”
“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国王环视四周。
没有人发言。
“那么，会议结束。”
林恩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劝住了这位国王。
至少他勉强压制住了豪格维茨，不让他真的将英国人推到普鲁士的对立面。
要是这时候再跟英国人玩贸易战，那对普鲁士的打击将会更大。
现在时间不等人，他的改革计划可容不得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