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还是在义乌城南校场。
现在的校场之中再也没有了一月之前的混乱,一样的千余人在校场之中却有了秩序井然,充满着肃杀之气。
戚继光站在高台上,看着校场之中整齐的队列,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柳诚也站在戚继光身边,看着戚继光脸上的满意之色,心中也不禁有着一份得意,这变化都是他忙乎了一个月的成果。
本来戚继光练兵还是按照自古相传的练兵之法,挑选合适的人分别训练长枪和弓箭,然后直接让他们训练战阵。
可战阵哪里是那么好训练的,就算是世传的军户从小耳濡目染,想要熟练掌握各种战阵的走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就更不用说这些刚刚参军的农民和矿工了,他们之中有些人连最基本的左右都无法分清。
遥想一个多月之前,戚继光正握着腰刀,一直握到自己手指发白,他却浑然不觉,只因前方乱作一团的队伍。
三十个新兵正在演练最基本的战阵,本该在前排的盾牌手却撞倒了后排的长枪兵,后排的人踩到前面同袍的草鞋,然后扑通一声扑倒在滚烫的沙地上。
“停!”
陈大成气急败坏的一鞭子抽在地上,扬起了一地黄沙,声响惊飞了旁边榆树上的乌鸦。
“张二狗!说了多少次,左转要往左转,你往右转干嘛!你他娘是倭寇派来的细作吧?”
戚继光闭了闭眼,这已经是今天第七次阵型溃散。
校场四周的榆树叶子蔫蔫地耷拉着,就像这些刚刚开始训练的新兵一样。
他们明明可以肩扛两百斤矿石翻山越岭,却在训练最简单的左右转向时乱成麻团。
听着远处传来伙头军剁菜的咚咚声,和着此起彼伏的喝骂,搅得戚继光太阳穴突突直跳。
戚继光正在犯愁该如何训练时,柳诚跟在戚继光身边向他献出一计。
他向戚继光献出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的训练之法。
不要如此着急地训练各种战阵,而是先从最基本的站姿开始,然后再到向左向右转,待分清左右,最后教行进。就像孩童学步,总要站稳了才能走。
本来戚继光对此也是半信半疑,于是让柳诚先训练他自己手中的一小队人,倘若训练成效好再推广至全军。
柳诚自然没有放过这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花了十天,给自己的手下人按他前世军训的规格加倍训练。
前世大学军训时,柳诚也觉得站军姿是一种折磨,如今却成了治军的灵丹妙药。
柳诚手底下的兵每日卯时开始贴墙站立,后脑、肩胛、臀、脚跟四点一线,稍有松懈就往胳膊下塞片榆树叶,要是榆树叶落下,就再多站两刻钟。
就这样五日下来,每个人都能纹丝不动站两个时辰。
等到十日之期一到,戚继光就带着军官们来检查柳诚的成果。
校场西头开始传来整齐的踏步声,戚继光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十一名士兵正以五人横队行进,草鞋砸在夯实的黄土地上,腾起的烟尘都带着节奏。
最前排的赵大勇负责带队行进,此刻他的额头还挂着汗珠,转身时却如提线木偶般精准。
“立——定!”
柳诚突然高喝。十一双布鞋同时跺地,扬起的尘土在半空凝成金黄的幕墙。
戚继光注意到所有人的脚尖都和身边人脚尖平齐,间距分毫不差。
陈把总手里的鞭子啪嗒掉在地上。几个军官张着嘴,他们曾见识过九边精锐,却从未见过农汉能走出这般阵势。
校场东头正在操练的百人队也不知不觉停了动作,整个军营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妖...妖法?”
有个小旗官颤声道。他祖上三代都是军户,见过卫所兵喝符水跳大神,可这般整肃的队列,倒真像是被摄了魂一般。
“明日开始,全军照此法训练。”
戚继光突然开口,掷地有声,佩刀上的螭纹吞口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柳诚升任把总,一月内我要看到两千人都能像这般进退如一。”
柳诚抱拳应诺。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柳诚将现代军训拆解成三个时辰的循环:卯时贴墙练站姿,辰时转向练反应,巳时齐步练协调。
午时休憩的号角刚响,伙头军就抬来掺了肉沫的粟米饭,这是柳诚特别要求的,高强度的训练必须配上足够油水。
训练到第八日时,还发生件趣事。矿工出身的李大牛半夜起夜,结果不知怎么的就迷迷糊糊对着茅房墙壁站了一刻钟,直到被巡夜的士兵发现。
这事传开后,新兵们都互相打趣说“柳把总的练法把魂勾走了,连睡梦中也在练”,可晨练时的呼喝声却一日比一日洪亮。
一个月后的清晨,戚继光登上将台时,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看见台下两千余人列成二十个方阵,鸦雀无声的样子也是让他一惊。
秋日的晨雾还未散尽,士兵们布甲上的露水映着天光,远远望去好似披着银甲一般。
柳诚的号令穿透薄雾,两千人同时转向的破空声惊飞了十里外的雁群。
“此非人力所能为。”
站在戚继光身边的陈大成喃喃自语道。
他看见最西侧的方阵里,那个总学不会左转的张二狗,此刻转身时竟与其他士兵保持着完美的同步。
戚继光的手按在冰凉的旗杆上,掌心渗出细汗,他想起以前在蓟门关看到的边军,那些世代吃兵粮的老卒,列阵时也不过如此。
而眼前这些放下锄头才月余的农夫矿工,此刻也有了几分“其疾如风,其徐如林”的架势。
“还请大人看行进阵列。”
柳诚的声音将戚继光拉回现实。
只见令旗挥动间,二十个方阵如棋盘上棋子移动一般,最前排的士兵踏着统一的步点,扬起的尘土在半空凝成一条黄龙。
当队伍行至将台前时,两千人同时顿步的巨响震落了榆树梢头的枯叶。
戚继光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惊得身旁的亲兵差点摔了令旗。这位以治军严苛著称的将军,此刻竟笑的如此开心。
“古之名将练兵,不外乎靠严刑峻法慢慢磨练,柳把总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些庄稼汉训练成军,妙哉!此当记一大功。”
柳诚站在一边,已经没有了刚来此地的陌生,一个月的操练不仅操练出了一支军队,更是将柳诚原本身上的书生气也操练成了将军的气质,站在戚继光身边,气势不落下风。
等待柳诚把所有操练项目都演练一遍,戚继光将柳诚叫到议事厅之中。
戚继光坐在主位上,他挥手让柳诚已经坐在自己左手边,柳诚看了一圈陈大成等人,他们都毫无怨色,反而一起将柳诚推在了位置上。
“昨日,我接到了东阳县的急报,有大批倭寇出现,东阳县无兵可守,我本来还在心急手中无可用之兵。直到今日看了演练,柳把总练出来的兵让我心中安定了许多,有这些兵在手,东阳县的倭寇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戚继光还在夸奖着柳诚,柳诚一边抱手谦虚,一边注意到戚继光口中的消息。
东阳县?那不是自己的家吗,家中还有母亲和姐姐在。如今有倭寇出现,也不知道她们在家里安不安全。
“这支倭寇来得正好,取了这些倭寇头颅来做我戚家军的祭旗之物。谁愿做先锋去寻找出他们的踪迹。”
戚继光的声音像淬过火的刀刃,锋利之气迎面而来。
柳诚闻言,也不迟疑,应声出列。
“大人,卑职愿往。东阳县是我的家乡,我熟悉那里的地形。”
戚继光闻言也是同意了下来。
“好好好,就让这些倭人见识见识,这里到底是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