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城的大牢坐落于府衙西侧,青砖垒砌的厚墙足有四丈高,墙头上密密麻麻布着铁蒺藜。
大门是两扇包铁黑漆木门,上面碗口大的铜钉已锈成青绿,门首悬着“明刑弼教”四字匾额,匾下铸铁狴犴兽首怒目圆睁,口中衔着小儿臂粗的铁环,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柳诚正站在大牢门前,领头的司狱官正在仔细查验着柳诚递来的文书,确认是胡宗宪胡总督的手书后,眼中闪过一丝敬畏。
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狱卒退下,随后缓缓打开沉重的铁门,低声对柳诚说道:
“大人,快请进。”
柳诚微微颔首,抬手从怀里取去一物带在了脸上,跟在柳诚身边的赵大勇皱着眉头:
“大人,真的要带吗,我戴着难受。”
柳诚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赵大勇便乖乖地拿了出来往脸上戴去,正是一个用布做成的简易口罩。
狱卒们古怪地打量着他们的行为,柳诚目光扫过那些衙役们疑惑的神情,尤其是他们对自己脸上那副奇怪物件的打量,也没有过多解释。
柳诚在晚宴上自告奋勇前来探查汪直的情况后。虽然知道汪直染病很大可能是假的,但也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了总督府的管家找来一些棉布和棉花,又请来几个织工,赶制了这些口罩。
柳诚脸上这副口罩正是胡明淑亲手缝制的。胡明淑听闻柳诚需要人缝制一些东西时,便主动站出来讲自己的女红不错。
柳诚摸了摸脸上的口罩,果然不负她的话,这口罩外面用细密的棉布,里面填充了柔软的棉花,连接处用丝线密密缝制。柳诚戴上后,口罩紧贴面部,又不会妨碍行动,十分合适。
当身边几人都把口罩戴好以后,柳诚便带着他们踏入幽深的牢房,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就在他们刚刚进去之时,一名年长的狱卒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装束,尤其是那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神秘。
“大人,这……这是何物?”
柳诚转过身,倒是很耐心地回答了那名狱卒的问题。
“此物名为口罩,乃是为了防止疫气从口鼻侵入体内。你们可知,疫病之所以肆虐,往往是因为疫气从口鼻进入,侵袭五脏六腑。若不加以防范,后果不堪设想。”
狱卒们面面相觑,显然对柳诚的话半信半疑。他们平日里只知道焚香驱邪、悬挂符咒,从未听说过什么“口罩”能防疫病。
柳诚见他们不信,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稳地说道:
“《黄帝内经》有云:不相染者,正气存内,邪气可干,避其毒气,天牝从来,复得其往,气出于脑,即不邪干。我们今日所戴的口罩,正是为了阻隔疫气,防止其侵入体内。
衙役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对《黄帝内经》不甚了解,但柳诚的语气坚定,言辞有理有据,让他们不由得心生信服。
那名年长的狱卒犹豫片刻,低声问道:
“柳大人,这口罩……当真有用?”
柳诚点了点头,语气笃定:
“自然有用。你们可曾注意到,疫病往往在人群密集之处传播最快,正是因为口鼻之间的气息相通,疫气得以迅速扩散。戴上口罩,便能有效阻隔疫气,减少疫病的风险。”
柳诚说完也给了他一个,让他自己去找人仿制一些,万一汪直真的是染了疫病,好歹能有一些防护作用。
柳诚缓步走进牢房,在阴冷潮湿的牢房中,狱卒们对瘟疫的防控措施十分原始。他们在狭窄的走廊和囚室中点燃大量的檀香和艾草,浓重的烟雾在整个牢房中弥漫。
还在每个牢房的四角都悬挂了朱砂写就的符咒,上面画着扭曲的符文,这些都是在城外道观里求来的“驱疫符”。
不过这些做法不仅毫无实际效果,反而使本来就通风不良的牢房更加闷热难耐,空气中充斥着浑浊的烟雾和腐烂的气息。
柳诚心想好在自己带着口罩,不然没等见到汪直,自己就被熏死了。
柳诚穿过三重钉满倒刺的栅门,带路的狱卒走在前方提着灯笼,他跟在后面沿着潮湿的石阶一步步向下走去,昏黄的火光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地牢深处传来阵阵铁链摩擦的声响,夹杂着不知从何处渗出的水滴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柳诚缓缓开口向带路的狱卒问话,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那个狱卒不禁浑身颤抖了一下。
“之前是谁在看管汪直?”
“回大人的话,之前是李四和张武两人,然后李四突然讲自己难受怕死染了疫病,便自己回家休息了。”
“那么汪直染疫病便是从李四口中传出来的喽?”
“是的大人,后来就没有人敢靠近那个汪直了,不过他被关押在地牢最深处,是跑不掉的。”
“那个张武呢,他没事嘛?”
带路的狱卒回头朝柳诚看了一眼。
“回大人的话,小人就是张武。”
柳诚倒是没预料到这个回答,哑然失笑,在心中盘算着,这张武与李四一同看守着汪直,怎么可能一人染病一人安然无恙呢,看来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只不过他们想怎么救出汪直来呢,这汪直被关押在地牢最深处,就算现在传出了汪直染疫病的消息,也只会请大夫来替他问诊,不会有人敢将他带出牢外去的。
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地牢,厚重的铁门上布满了锈迹,却依然透着一股森冷的威严。
柳诚示意张武打开牢门,随着“吱呀”一声,一股混杂着霉味和血腥气的浊风扑面而来,被柳诚脸上的口罩挡在外面。
火光中,汪直盘腿坐在潮湿的草席上,双手被粗重的铁链锁住,铁链另一端深深嵌入石墙。
他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露出布满伤痕的肌肤,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听到声响,他缓缓抬起头,苍白的面容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冷峻,那双眼睛如饿狼般锐利,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冷冷一笑:
“你看着眼生,是来给我收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