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是一个因素，但并非全部。说实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案子让我这么难受。也许是因为护士们没有及时响应，让我忍不住想象那个可怜的人在痛苦中无人帮助。我们都听说过医院的噩梦。也可能和患者的父母有关。他们是一对很好的夫妇，从W市赶来医院，后来又到这里守着遗体。他们彻底崩溃了，儿子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我猜他们现在还在这附近。”
“在哪？希望他们没被那群记者缠上。”
“我最后听说他们在身份鉴定室，坚持要求重新确认身份，尽管已经确认过了。值班医生出于同情让权宏博再拍一组照片，但后来我被叫回总医院处理另一个案子。等我回来时，权宏博说他们还待在鉴定室，茫然地拿着照片，最后又要求看遗体。”
沈群感到心跳加速。他太清楚失去孩子的滋味了。
“这种案子不可能让那群记者这么兴奋吧？”
“当然不会！这种案子永远不会公开。这也是它如此可悲的原因。一条生命无声无息地消逝。”
“那记者们来是因为警察的案子？”
“最初是的。简主任说尸检后会发表声明。值班医生告诉我，C区因为这事闹翻了天。据说警方开了五十多枪，有点像几年前龙霄案。不过说实话，媒体真正感兴趣的可能是宗政青的案子，他们来的时候这案子刚被上报。”
“宗政青？《每日新闻》那个心理专栏作家？”
“就是她，‘人生导师’。她能在电视上指点所有人的生活。你不知道吗？她几乎上过所有访谈节目，包括黄龙致的。她可是个名人。”
“是意外？为什么这么大动静？”
“不是意外。她似乎在公园大道的公寓里被谋杀了。细节我不清楚，但陆彭说现场很诡异。他和值班医生整晚都在外奔波。政青案之后，84街一栋豪宅里发生了双人自杀，接着夜店又出了命案。后来值班医生还去处理了公园大道的肇事逃逸和两起药物过量。”
“双人自杀案是什么情况？是年轻人还是老人？”
“中年人，一氧化碳中毒。他们把车发动，车库门紧闭，还用吸尘管把废气导入车内。”
“嗯……”沈群沉吟，“有遗书吗？”
“嘿，这不公平！”田海露抗议，“您一直在问那些我没经手的案子。好吧，据说只有女方留了遗书。”
“有意思。”沈群说，“我得去身份鉴定室了，今天会忙翻天。你最好赶紧回家补觉。”
沈群心情好转。对精彩案件的期待驱散了早晨的阴郁。如果云集想回自己公寓住几天，随她便。他会等待合适时机，反正不打算妥协。
他快步穿过法医调查员办公室，抄近路经过秘书室成排的档案柜，进入隔壁的通讯室。他朝日班接线员笑了笑，但对方忙着准备器材，无人回应。
经过警局办公室时，他朝韩浦警长挥手，但对方正打电话，也没理他。
“真是热情的欢迎。”沈群嘟囔。
身份鉴定室同样冷清。
三人中无人抬头——两个躲在报纸后，云集的同事丁英杰正埋头处理一堆待尸检的档案。
沈群倒了杯咖啡，掀开唐贤的报纸。
唐贤是停尸房技术员，常帮沈群做尸检。他早到意味着沈群能比其他同事更早开工。
“你怎么没跟简民和朱阳腾在解剖室？”沈群问。
“不知道。”唐贤松开报纸，“听说他们叫了姚翰。我来时他们已经在忙了。”
“沈群！最近怎么样？”
第三人从报纸后探出头，但口音早已暴露身份——凶杀组的高天禄。
沈群入职法医部时就认识他。高天禄坚信法医病理学对破案至关重要，是这里的常客。
胖侦探费力地从乙烯基椅子上起身，旧风衣、松垮领带和敞开的衣领让他像老黑色电影里的落魄角色。他宽大的脸上挂着一天未刮的胡茬（沈群知道其实只隔了一晚）。
两人用沈群在篮球场学来的击掌方式打招呼，这动作成了他们的默契。
“什么风把你这么早吹来了？”沈群问。
“早？我还没睡呢。”高天禄抱怨，“昨晚简直是噩梦。上头为那个警察暴力案急疯了，要是涉事警员的说法对不上，整个部门都得倒霉。我本想抢先拿到初步报告，但简民接手了，估计今天得被他烦死。”
“宗政青的案子你也管？”
“当然！我能选吗？”
“看到接待区那群记者了吗？”
“他们本来是冲着警察枪击案来的。现在这心理专家的案子肯定会被媒体添油加醋，尤其她瘦得像根竿子。每次谋杀案上头条，上头就逼我找嫌疑人。所以帮个忙，赶紧处理这案子。”
“认真的？”
“当然！你手脚快又仔细，正合我意。而且你不介意我旁观，这儿可不是人人都这样。要是你没兴趣，我可能让云集接手——不过她对枪伤案更感兴趣，估计会选警察那个案子。”
“她还盯上了A市总医院的案子。”丁英杰插话，“她拿了档案说要优先处理。”
“今早见到云集了吗？”沈群问高天禄。
两人都对云集格外关心。
沈群知道高天禄曾短暂和她约会，但没成。
高天禄承认问题出在自己缺乏自信，后来他大方支持了沈群和云集的关系。
“大约一刻钟前见过。”
“和她说话了？”
“当然！这什么问题？”
“她状态正常吗？说了什么？”
“喂！审问我呢？不记得具体的话，就‘嗨天禄，怎么样？’至于情绪，她挺正常，甚至有点开心。”高天禄看向丁英杰，“丁医生，你觉得呢？”
丁英杰点头：“她看起来不错，可能被这阵仗弄得有点紧张。她和田海露聊过A市总医院的案子，所以想接手。”
“她提到我了吗？”沈群压低声音问。
“你们今天怎么回事？”高天禄问，“一切还好？”
“总有些磕磕绊绊。”沈群含糊道。
云集的“开心”让他更不是滋味——她至少该有点不高兴。
“把政青案给我吧。”他对丁英杰说。
“随你。”她操着柔和的口音回答，“朱阳腾留了条说要尽快结案。”
她从“待尸检”堆里抽出文件夹放在桌角。
沈群拿起翻开，抽出工作单、部分填写的死亡证明、法医档案清单、尸检笔记、死亡通知记录、完整身份页、陆彭口述的调查员报告、尸检报告页、HIV检测实验室回执，以及遗体到达法医部后的X光和拍照记录。
沈群抽出陆彭的报告阅读，高天禄从肩后偷看。
“你去过现场吗？”沈群问。
“没。接到通知时我还在C区。辖区警员先处理，但认出死者后联系了我的同事顾国安。我和他们都谈过，一致认为现场惨不忍睹——厨房全是血。”
“他们的推测是？”
“死者半裸，凶器插在大腿根部靠近私处，他们认为这是性侵谋杀。”
“‘私处’，真委婉。”
“原话没这么文明，我翻译了一下。”
“谢谢你的体贴。他们提到冰箱门上的血迹了吗？”
“只说‘到处是血’。”
“提到冰箱内部有血吗？尤其是奶酪上的？”沈群用食指敲报告，“陆彭的记录很详细，这让我意外——以他一贯的敷衍作风。”
“我说了，他们只说‘到处是血’。”
“但冰箱门关着的情况下，血怎么进去的？有点怪。”
“可能行凶时门开着。”
“那凶手还细心放好了奶酪？谋杀案里这太反常了。现场有其他血迹脚印吗？”
“没有。”
“陆彭报告明确说只有受害者的脚印，这更奇怪了。”
高天禄无奈耸肩：“你的推测是？”
“我认为尸检会给出关键答案，所以咱们最好开工。”
沈群走到文尼面前拍了下报纸，技术员吓了一跳。
“来吧，唐贤老伙计，”沈群愉快地说，“有活干了。”
唐贤低声抱怨，但还是起身伸懒腰。
沈群走到通讯室门口时犹豫了一下，回头对丁英杰说：“把双人自杀案也分给我吧。”
“给你记上。”丁英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