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宗教裁判所
岁月有如杀猪刀。
刀刀催人老。
修道院生活就像例行公事。
包括定期大搜查。
之后，是更加枯燥的例行公事。
1583年，安娜发现，巫术斗士院长嬷嬷已经变成虚弱、浮肿的肥胖老年妇人了。
于是，安娜生命中唯一乐趣，变成仔细观察院长嬷嬷衰老变化。
随着时间推移，安娜发现，院长嬷嬷老相愈发明显：眼袋越来越大，额头皱纹也逐月增加，头发飞速变白，走路也越来越没有力气。
一日，安娜突发奇想，计量回顾墙壁日期线天数，
惊诧！
“自己已经在修道院度过15000个日夜了！”
除了期盼院长嬷嬷老去退休甚至死去外，安娜察觉，内心隐忧在悄悄增长。
安娜特地向彼得神父忏悔，
“自己盼望院长嬷嬷死去，是否算是一种罪孽？”
彼得神父回答，
“坏人自然会得到应有报应，你没必要承担上帝的职责。”
安娜笑了，
“你这么说，暗示已经把某人归入坏人序列了，是否也算是诅咒呢？”
彼得神父笑道，
“咱们是人，首先要正常活着，其次才能成为神职人员。”
1584年夏天，修道院突然开始流传高塔魔咒。
流言说，高塔塔顶，希拉尔达女神，已经演变成撒旦化身。
从1583年9月到1584年8月，一年内，相继有6名修女和一名年轻修士从高塔跃下自杀，即便是男女修道院同时开展戒律教育和心理疏导都无济于事。
高塔魔咒导致教堂内通向钟楼的角门被锁闭。
只有敲钟人可以凭专用钥匙从教堂外的“钟门”进入钟楼敲钟报时。
高塔魔咒持续到1584年12月。
当钟楼攀登不上去时，依然有一名修女和一名未成年男修士从图书馆三层露台跳下，结束自己生命。
于是，院方及教会紧急封锁了从图书馆进入露台的小门，一并关闭了修道院男女宿舍楼攀到楼顶的通道。
造成男女修士都不能到楼顶晾晒洗过的衣物和被褥。
男女修道院所有宿舍窗户外，都加装了致密防护栏，人头，根本无法伸出。
教堂门口、图书馆门口、宿舍门口，增加了王国士兵24小时值班把守。
安娜暗自庆幸，自杀都是年轻人的幼稚行为，应该与自己没任何关系，缺乏使命感和受挫折经历很容易造成对生命中的轻微打击想不开。
按安娜性格，面对挫折，一定要坚决抗争，宁可死在暴动战场，也不会自杀。
1585年2月，特蕾莎修女告诉安娜，
“嬷嬷们中传播流言，说你是女巫，你的魔咒太强大，大家都逃不脱死亡。”
安娜吃惊，反问特蕾莎，
“她们说的魔咒对你根本不生效啊？”
“表面上听起来有道理。但是，你怎样证明她们说的不对呢？”
“不仅你与我同宿舍很多年，还有当年的玛格丽特修女也同住了许多年啊。”
“问题是，嬷嬷们传言，你拥有强大的黑魔法，咒人死去，还有千年不老之身！”
安娜突生一股莫大恐惧！
修女们对自己的年龄产生了怀疑！
抽时间照镜子，安娜发现自己除了稍微瘦弱一点外，根本看不出是40年的资深修女！
安娜模样依旧是40岁左右“黄脸婆”，与刚入修道院时差不多，根本不像70多岁。
似乎，在修道院混日子这些岁月，丝毫没有对安娜相貌产生任何变化。
安娜突然解读出，近些年，逐渐滋生的莫名紧迫感，原来是直觉在警告。
“危险临近！
在大教堂苟活的日子，已经混不下去了！”
随即，安娜内心焦虑猛增！
“这么多年，警备心被有规律的修道生活麻痹了，加上每天失眠导致大脑运转不良，有些危险早就应该预见到的！”
“本期盼，上帝会宽恕自己杀人罪孽，会医治好自己的疾病。”
“谁知，每天祈祷，每天唱赞美诗，每天忏悔，每天洗碗，都换不来上帝宽恕。”
“身体状况依旧，比40多年前没有明显改观。
一次次祈祷，换来一次次希望的破灭。”
“现在局势是，命运博弈即将面临敌方大规模战略进攻！
要么被害出局，要么被迫出逃。
战略时机尚未成熟，却不得不采取战术措施。
健康始终没有恢复，但似乎只能选择不计后果逃亡！”
安娜突然发现，
“曾经庇护了自己44年的雄伟教堂，根本并不是想象中防御黑帮的壁垒，而是一座坚不可破的巨大牢笼！”
当年，寻求教会庇护时，安娜随身只携带了一枚科赫巴老师大儿子打造的雅典娜银币。
多年来，安娜既没有财富，也没有钱购置任何资产。
身体内，仅存有限体力，囊中，只有一枚银币可以利用。
“这就是与命运决战的全部筹码。”
安娜开始认真规划逃离教会及大教堂的措施。
完成每天洗碗工作后，安娜会抽时间在大教堂外散步一会儿。
拖着疲惫身躯，安娜发现，自己只能勉强行走10分钟。
因此，必须在国王广场喷泉前坐下休息半小时，才有力气缓缓走回修道院。
偷偷，安娜重新计算了自己在修道院的岁月，竟然浑浑噩噩度过了近16000天！
“想当初，每天在墙壁上刻日子，只是为了活过6个月。
谁知，一转眼将近44年了！”
需要积攒更多力量走路，安娜开始努力在洗碗工作中偷懒。
为了不再擦干餐具上水迹，安娜将洗过的餐盘全部竖立起来，相互支撑排成一朵花。
让水滴自然流下风干，这样可以省去擦拭和洗抹布双重工序时间与力气。
尝试过几次，安娜工作后能够出去散步大约1公里左右，休息10分钟，再走回宿舍。
安娜反复思考，反复规划。
终于，逃跑计划逐渐成熟。
“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携带银币从大教堂出发，用大约半小时（中间休息10分钟）走到塞维利亚港。”
“看运气，等待半小时左右，就可以尝试乘船离开，运气不好要等两小时。”
“雅典娜银币正好可以用来付船费。”
“出逃计划的关键点，是不能引起大家（尤其是院长嬷嬷）的注意。”
“只要有追兵，自己即便到了港口，恐怕也没有机会乘上客船离开。”
为了适应码头客运时间，安娜计划凌晨从修道院出发。
“更早到达码头，航运业务还没有开始，徒增被察觉风险。
再晚，就必须参加早课（祈祷仪式）了，之后，必须在厨房干活，洗碗是最后工序。”
“白天，身边监视的嬷嬷和修士太多，任何不遵守例行公事的小动作，都会被告密。”
“问题是，凌晨如何甩开被指派监视自己的修道士与修女？
在教堂、图书馆、宿舍门口值班的军队士兵能否放过自己不管？”
西班牙皇家正规军的装备升级史：1520年剑士，1540年火绳枪兵，1550年火枪兵。
“一旦引发士兵怀疑，一个将死的肝病患者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子弹啊！”
出逃计划准备了3个月。
每天，安娜想方设法偷懒，只为给自己多留一点体力。
1585年5月17日，因工作中偷懒，安娜被院长嬷嬷公开指责触犯了天主教七宗罪之“懒惰”，并惩罚她多干活。
入睡前，安娜在宿舍墙上刻下最后一道日期线。
直觉提示，
“逃跑计划不能拖延下去了。”
5月18日凌晨，安娜醒来，装好雅典娜银币，跪在床头，短暂向上帝祈祷。
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特蕾莎修女，安娜轻声向她告别，
“此生，应该永远也没机会再见了。”
安娜顺手从窗台拿了一把被丢弃很久的削笔刀，揣入怀中，去图书馆阅读。
摊开一本巨大的拉丁文圣经，翻到《出埃及记》，尝试平静一下内心。
曾经，叱咤风云时，安娜认为，
“赌场如战场。”
“生命，又何尝不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怎奈，安娜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衰老垂暮的战士，许多年没有面临赌场对手压力了，似乎，有一种忘却了战场记忆的苍凉感和遥远感。
安娜再次处于焦虑无助中，无论如何，也无法使自己注意力集中在圣经文字上。
偷偷扫视，阿瓦雷斯修士在距自己最远角落，向这方窥视，不停打哈欠，瞌睡不断。
安娜默默期盼天亮。
一边佯装读书，安娜一边偷偷观察窗外夜色。
焦急。
一转眼，在图书馆读书44年了。
夜读，已经成为习惯。
只有今天，安娜感觉，深夜是如此漫长，时间，格外难熬。
终于，星星淡去了。
终于，天边露出一抹朝霞。
安娜强作镇定，把拉丁文圣经放回书架。
离开图书馆后，安娜假装返回宿舍，在公共厕所躲避10分钟。
进入厕所前，安娜扭头看到，阿瓦雷斯修士已经哈欠连天走入男修士宿舍楼。
“每天夜间强忍睡意监视一个病歪歪修女，应该早已经变成一种极度痛苦的刑罚。”
估计，阿瓦雷斯修士已经返回宿舍睡觉，安娜从厕所出来，扫视四周。
除了在几栋建筑物门口值班的王国士兵，一个修士或修女都看不到。
安娜没有去修道院食堂吃早饭。
“早餐时间，是唯一可利用的、不被监视的空挡。”
沿图书馆西侧墙外小路走向大教堂，安娜计划取走藏在圣母礼拜堂的日记本。
穿过橘园，安娜轻轻推开虚掩的宽恕之门。
安娜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默念，
“上帝宽恕我”。
转身，关上高高的宽恕之门。
四周光线，立刻暗下来。
天色未亮，教堂内，只有间隔非常遥远几只蜡烛，发出暗淡黄光。
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环境。
安娜蹑手蹑脚走到大教堂圣母礼拜堂祭坛前。
借星光般暗淡的烛光，向圣母最后一次祈祷。
之后，弯腰，从经书架狭缝中取出苏珊的日记本。
这是安娜认为必须携带的参与命运赌局的王牌。
拿到日记本后，安娜轻轻抖了抖表层厚厚灰尘，内心生出一阵欣慰。
安娜转身，穿过空荡荡教堂。
途径主礼拜堂时，突然看到，回廊阴影中出现了院长嬷嬷！
没有吆喝声，只听见此起彼伏的火镰点火声音。
蜡烛及火把相继被点燃。
安娜看到，四周早就埋伏了十几名神父和修女。
“逃亡计划结束。”
这些人早已经等候许久了。
他们误认为安娜会把重要物证藏匿在时常光顾的主祭坛，没想到安娜竟然到圣母礼拜堂的经书架取物品。
安娜任由马丁内斯神父从自己手中夺走蛛网覆盖的日记本。
日记本被夺走后，安娜突然释放了内心全部焦虑。
“担心几十年的审判，终于降临！”
“无论生命的结局如何，44年极度煎熬终于结束，终于，可以解脱苟活的痛苦了。”
心头，被石块重压的坠胀感，瞬间消失！
在院长嬷嬷授意下，梅丽莎修女和奥利维亚修女仔细搜查了安娜全身。
雅典娜银币和削笔刀被没收。
梅丽莎修女轻声低哼了一声，她手指被削笔刀划破。
安娜听到血液滴到地面的嘀嗒声，猜想，梅丽莎修女的伤口比较深。
马丁内斯神父把日记本、雅典娜银币与削笔刀一并收入一个羊皮袋做证据。
安娜内心异常镇定。
“赌局有了结果。”
“煎熬了44年，度过了无数艰难失眠的夜晚，
本想，熬到身体恢复健康，重获挑战命运之神的机会……
看来，身体是否健康对目前局势已经毫无益处了。”
“本想，一走了之。
谁知，审判终于降临。”
只是，这审判并非来自上帝。
之后，安娜必须面对宗教裁判所的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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