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迷是个很无趣的人，他很早就意识到了，有趣和无趣，他心里有个界定的方法，伸出手来，抓起一把黄豆，有趣的人用黄豆摆出各种图形或文字，无趣的人则把黄豆分出大小个，而李迷，却只会把黄豆白白的放到桌上，这一结果不必去求证。李迷会写出以梦为马，入你心扉的个性签名，然而有人问他，什么是梦，他支支吾吾只会说，早上醒来没发生的事就是梦吧。他会写出拟把明月当舟放，卷上花楼入云天的签名，然而与人在月下漫步时，他只会说，啊，好亮。

毕业后，在家养肥的李迷决定找份工作，这是很难为情的，非公非编，还愿意留下的年轻人凤毛麟角，工作前程是一方面，人言可畏是另一方面，你不能觉得这是好的，所以认为它好，要大家觉得好，才是真的好，大家觉得年轻人应该外出谋职。李迷在这个西南小县的工作，是一家通讯公司的外包站，他是技术员，干的却是文员的事，微薄的薪水对应自由的工作，时光慢淌，小舟微漾。在这条河里不时吹过的怪风，是他的唯一的同事，正儿八经的文员小娟，枯草一样的头发，扁平的脸，微黑的皮肤，干瘦的身材，外表无一点可吸引人的。然而纤弱的小娟力气却很大，有天他们迟到，送水员叫不开站点的门，把一车的矿泉水卸到门口欣然离去，李迷一桶一歇，一歇一喘的把水抬上二楼，引来小娟的强烈鄙夷，“歇着吧，等会把肺喘爆了”，她把头发朝后一束，哼着口头禅“小女子本无辜呀，奈何凡间做了仙”，噔噔噔跑下楼，噔噔噔跑上楼，脸不红，气不喘，放下一桶水，又噔噔噔跑下楼，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小娟也是个活力满满，喜欢有怪异想法的人，她时常用两只手在李迷眼前晃来晃去，嘴里念叨“好无聊啊，无聊好啊，好无聊啊，无聊好啊”之类的。她会在有兴致时让李迷看她跳舞，“李迷，转过来”，“怎么了”，“我刚在手机上学了一种舞，你看跳的怎么样”，“不了吧，我又不懂”，“好不好看就行了，扯什么懂不懂，啰嗦”，“你请，你请”。李迷和小娟作为同事极为般配，别的再没有了，外勤同事一来，小娟就会抛下木讷的呆瓜，一下班，李迷也会甩掉吵闹的妖精。也有同事的羡慕之语，“几点来，不知道你，几点走，不知道你，还有个大姑娘陪着，给你带早点，给你唱歌，给你挑衣服，你这哪是上班啊，你是上天堂”，此即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不必怀疑了。

这天李迷来的很早，站点为数不多的准时开了门，他躺坐在旋椅上，学着小娟的模样转动着，吱呀吱呀，不一会李迷就感到了头晕。小娟来到站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李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呀”！她一声大叫，惊得李迷险些摔倒，小娟摆出鬼子进村的架式，端着枪说“八嘎，你的什么的干活”，“……”，“你不是请假了吗”？“结束了”，“这么快啊，那是自己人了”，小娟收起枪，一副危机解除的表情瘫坐在旋倚上，两腿随意的前后摇晃着，“我还以为你会多玩几天呢”，“我只请了三天假”，“有什么关系”，小娟的尾音拖得很长“这破地方来不来都一样”，“……”。这也算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之一了，但凡李迷没有回应小娟，她就会一直说，越说越近，越近越急，直到李迷回应她才会结束，任何回应都可以，这是对貌美如花的冰雪聪明的人见人爱的等等等等的仙女最起码的尊重。这会小娟已经站起来了，满面春风的看着李迷说“怎么样”？“什么”，“红客里大姑娘小美女最多了，有没有看对眼的”，“……”，小娟越走越近，直到和李迷面对面的对视，李迷很不喜欢这样“你吃上火了吗？脸上的痘痘好像多了几颗”，小娟鄙夷的冷笑一声“我就喜欢你这点你知道吗，每次找死都这么会挑时候，本仙刚吃过饭，有的是力气揍你”。

小娟的问话勾起了李迷的回忆，那是前天下午表哥婚礼的正宴，客场就设在李迷家房后，作为本家人，李迷自然是要忙前忙后，这个没有要去找，那个没有要去借，上了酒水上菜肴，直到客人们都入了席，李迷才溜回家里的客厅。茶几上放着一本他早已遗忘的书，不知道被谁翻出来了，他惬意的坐在沙发上，随手翻弄着书页，恍惚间有个人影来到客厅的门口，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孩，白皙的脸庞在黑发黑裙的衬托下愈显精致，修长的双手轻提着裙摆，她的裙子很长，长到拖地，裙脚沾惹上零散的泥灰，像一朵朵执意扑上的飞花。最是她的目光，两人视线刚一接触的瞬间，李迷在反复的闪回中多次见到这个眼神，场景剧烈的切换，人物也快速的变化，只有这道目光始终与他对视着，仿若镜中水底，黑色的眸子包裹着流光，飘忽而坚定。她轻轻的站着，声音也很是轻柔“不好意思，能借用下卫生间吗”？没关系的不要紧的。

当晚李迷就梦见了女孩，混沌中女孩的长裙已经换成了红色，她轻轻的站在李迷床前，与他对视着，低低的说“不好意思，能借用你的身体吗”，瞬间无数的手从红裙下挣出。“喂”！小娟的疾呼把李迷从记忆里惊回，“你很不对劲哦，做噩梦了”？“你怎么知道”，“这还需要问吗，不是春梦就是噩梦，一般的梦你哪记得住”，“……”，“春梦只会自己偷乐，噩梦才会让别人看出来”，小娟说着凑近李迷，“是女鬼吧”，此刻的她表情狰狞，目光紧盯着李迷，不是女鬼胜似女鬼，李迷一声轻咳“是家里的事，没有什么鬼不鬼的”，小娟没有理会李迷，她越凑越近，几乎和李迷脸贴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以前呐，有个男的，哈，哈哈”，小娟蓦地回归了本位，依然是那个吵闹的妖精，她笑的前仰后合，“等哪天我们加班，我再和你说完这个故事，保证叫你不敢上厕所，啊，你现在已经不敢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