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约来到半山的圆台，老旧的栏杆斑驳出一种特殊的年代感，和我稀疏的白发相得益彰。

“好久不见。”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微微扭头，只是默默示意她靠在一旁的扶杆上，没有座位的观景台，却像是我给她留了一个上好的佳座。

“出狱后的生活如何？”我轻敲护栏，目光放在远处的城市天际线。

“勉勉强强，这个世界上总归是有一些不需要技术的工作。”曾经青春过的女音，现在也被时间染上了低沉和沧桑。

“十多年了吧，如果不是政策的放缓，你可能还会继续在里面呆着。”我端详起她的样貌，很明显她丢掉了化妆的习惯，懒散的发丝下是悄悄凸起的皱纹，“顾洁，你真的，不后悔吗？”

顾洁摇摇头，淡漠的神色里已经看不出任何酸甜苦辣。

“还是说说你的事吧，要联系到你可真不容易，不得不说你隐藏得太好了。”顾洁撑在护栏上，托腮看向山底。

“没办法，这些年换了好些地方，一直在躲避搜查，所幸的是，仪器还在，人脉没丢，我的工作也在继续。”我轻描淡写地回应着。

“挺好的。”顾洁低下头，发丝越过栏杆悬垂在半山空中，“虽然现在允许心理治疗采用脑电波仪器进行辅助，但我们的做法仍被禁止，我能理解制定规则之人的谨慎，只是还是感觉，一切的一切，太可惜了。”

我的嘴角有所牵动，不自然地笑了笑：“我知道，这是你毕生追求的一部分，我也看得出来，你到此刻也没有放弃你的理想。”

“我会找机会继续参与研究的，但不是现在。”顾洁像是想要安慰我一般，侧头冲我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联系我。”我恢复到最初的姿势，继续望着最远处的城市。

城市的色彩没有褪去，只是在有些人的眼中，它可能永远是雾蒙蒙的灰色。而我的工作，便是让他们心里的灰色，重新染上生活的色彩。

“不如聊聊你工作中遇到的故事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定有不少精彩的东西。”顾洁打破沉默。

“那你想要听哪一类的，悲伤的、恐怖的、变态的，还是说，复杂的？”

“让你最难以忘记的、最难以释怀的。”顾洁不太客气，直接抛给我一个重磅炸弹。

“那先看一则过去的新闻吧。”我掏出轻薄电子屏，一阵划弄后递给了她。

这是一则很老的新闻，时间甚至远在顾洁入狱之前，那时候城市空舱交通还没有普及，汽车的使用率依旧居高不下。

“一辆驶向原生林区的旅游大巴车突然失联，10天后在一处盘旋山道的山底处发现大巴残骸，搜救人员经过一天一夜的仔细搜查，在一个小型洞穴里发现了存活旅客的尸体，以及，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子。”顾洁认真地读出声。

“找这样的老新闻很费精力，能找到已经很不容易了。”我附和着她的阅读声。

“所以我猜，这名存活的男子，就是接下来故事的主角，对吧？”

“对。”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记忆瞬间回到那处阴暗的地下室，一个承载我和病人无数段相处时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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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暗号声响起，地下室的门缝被缓缓拉开。

“进来吧。”我抬头示意这位陌生的面孔。

为了躲避上一轮搜查，我放弃了之前的窝藏点，转移到了这间地下室。地下室的归属是我以前的一名病人，他很乐意提供场所，实际上，由于他的特殊身份，我的处境反而更加安全，接收未知病人的风险也大大降低。

“医生，您真的能……能……”这位陌生的到访者迟疑着坐下，他显然对我的能力抱有怀疑，即使联络人向他保证过一切。

“我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如果你真的相信正规的心理治疗机构能帮助你，你应该去他们那里，而不是费尽力气来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我不卑不亢地给出答复，“换句话说，你要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噩梦般的心理问题正困扰着你，你已经走投无路。”

“是……是的。”他递给我提前要求写好的病历单，这份不同寻常的病历单并非由我撰写，而是来自病人的手书。

这是病人对自己“病症”的描述，或者说，自我认知。

“常年失忆，最近心情愈发低落和焦躁，伴随有头痛和恶心呕吐……”我低声呢喃，总结出病历单上的要点。

“医生……您看，有办法吗？”

“沈落阳，你躺上去吧。”我轻唤他的姓名，抬手指向仪器。

沈落阳有些犹豫，直到我递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他才老老实实地就位。

“听外面说，这种仪器会篡改记忆、控制人的精神……”替他接上脑机接口的时候，他被针扎感刺痛叫出了声，“有点痛，医生。”

“坊间的流言，没有那么恐怖，你只需要做好睡一觉的准备。”我拿起属于我的脑机接口，用镇定的声音解释。

“好的……”沈落阳话音未落，眼皮就沉重到再也睁不开，像是吃下毒苹果后不愿醒来的童话公主。

他先坠入了梦乡，在现实的彼岸构建起一个属于他的记忆王国，而我，扮演的是一名入侵者，将要去探查这个王国深处的一切秘密。

我，叫许安澜，是一名地下心理治疗师。